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昨夜長風 | 上頁 下頁
一〇


  陽光,一如她的年華,正盛。

  怎麼能如此輕易捨棄?賽明軍咬咬牙,決定挨下去。

  挨下去的第一步是勉力加餐飯,她跑進一間面店裡吃了兩碗粥。

  跟著到銀行去查看存款,紅色的儲蓄簿內顯示最新的數位是六千多元。

  這意味著僅僅可以維持她兩個月左右的生活用度。必須在床頭金盡之前,找到事做,維持開支。

  於是再下一步是在報攤上買齊了報紙,抱回家去,把那雇人欄都念得滾瓜爛熟,然後寫、寫、寫,寫下不知多少封求職信。

  賽明軍在把信件拿去郵局寄出之前,再重新檢視一次,發覺位址差不多全部都在中區。心想,生活是非要省不可了,反正有的是時間,就逐家逐戶把信送去,不用支出那筆郵費了。

  走多一天路,省下的郵費,足夠該日的口糧。

  晚上,回家去前隨便買了一個飯盒,賽明軍一邊坐在床沿吃,一邊對自己肚子內的孩子說話:「對不起,媽媽並不想虧待你,只要環境好起來,一定會令你吃得飽,穿得暖,住得舒適。一定會,孩子,且放心,一定會!」

  可是,環境是每況愈下。

  工作完全沒有找著。有一兩家公司面試得不錯,可是最後決定錄用的還是別人。理由差不多不用解釋,賽明軍心知肚明。

  在填報資料的表格上,婚姻狀況是未婚,但實情已快為人母。決不是人家作風是否保守的問題,而是感情與身世有缺憾的職員,誰知道會不會影響情緒,以致工作成績不如理想呢?雇主有必要在有選擇的情況下冒這個險嗎?

  縱使這層顧慮多餘,可是雇用一個大肚子的女職員,才上班那三五個月,就得循勞工法例放她兩個月的大假,這條數又怎麼計呢?

  那陣子,賽明軍每天穿梭於中環的各間大中小型機構內求職,凡整整個多月,都沒有好消息。

  她氣餒得每早醒來,心上都翳痛至不想再爬起來生活。

  若不是嬰兒在母體內久不久的蠕動,提醒了她仍有責任在身,賽明軍知道自己會得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不動不吃不眠,一直至死,那就一乾二淨了。

  左思程在知道她懷孕時,曾建議把胎打掉。當時賽明軍以雙手環抱自己,死也不肯。左思程冷冷地說:「連自己都無法照顧周全,還要延累下一代,更會拖垮自己,你一點都不理智!」

  或者,左思程責駡得對,賽明軍知並不理智,才會弄至如今山窮水盡的日子。又到了要交租的時間,銀行戶口所餘無幾,把這幾百元雙手奉送徐伯母之後,還剩下的錢不足以維持一個月的口糧。

  明軍嚇得發抖。

  唯一的辦法就是向加拿大的父母求救。

  然,怎麼向老人家解釋、交代?這個難題比捱窮抵餓還要艱難兩倍。

  父母是以為她已能獨立謀生的,況且為了與左思程雙宿雙棲,已經跟姨母關係弄得極不愉快!她挽了行李走出姨母家時,對方說:「不是我詛咒你,你必有吃不了兜著走的一天,那一天來到時,你別跑回來向我哭訴,求我照顧。我已向你父母交代清楚了。」

  姨母的大門關在賽明軍背後之當時,她還有一種為愛情而犧牲,為理想而冤屈的光榮快慰感。

  明軍每次回想,都苦笑。她是多麼的天真!一個女人怎麼可以潦倒到求助無門,孤立貧苦到這種左右都翻不了身,前後均無去路的困境?

  賽明軍走到房子前座的客廳去,尋不到徐伯母,卻碰巧見到徐玉圓。

  玉圓是名如其人,長得珠圓玉潤,圓口圓面,分明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一副忠厚的長相。

  「明軍,怎麼?找到工作沒有?」

  明軍搖搖頭,從口袋裡摸出五百元來,塞給老同學。「請代我給伯母,是這個月的租金。」

  玉圓接過了那張五百元的鈔票,抬眼望望賽明軍,從鼻孔處呼出一口氣,拿起明軍的手,將鈔票放回她手裡去。

  「為什麼?」明軍問。

  「因為你已經交了租。」

  「什麼?」

  「你已經交了一年租金給母親了,因為你一次過付租金的關係,她答應打個九折。明軍,對不起,我未徵求你同意,就答應下來了。原本可以再跟她磨下去,拿到個八折也未可料。但,我懶得爭辯了,自己省一點,讓她老人家寬鬆一些,多買幾個,多煲靚湯給我,不也是一樣受惠。」

  賽明軍雙眼發燙,眼淚忍不住,直湧出來。

  「快別這樣!」玉圓伸手摸摸明軍的肚子:「我這個世侄或世侄女,要在無憂無慮的氣氛下成長,胎教是很重要的,現世紀不流行憂鬱性格,你要記住。」

  賽明軍啜泣著,一邊點頭,一邊說:「我正在想,真個走投無路就只有回姨母處求助去。」

  「別傻,凡事要到自己開口求,成效會有多大呢?」

  賽明軍的眼淚忽然止住了,她睜開了眼睛看這位中學的老同學。

  徐玉圓在班上從來都不是出色的一個,只為她人品馴善,也跟明軍有緣,故而明軍在初中三那年頭隨父母移民加拿大後,還一直跟徐玉圓有書信來往。感情非但沒有生疏,反而越加密切。說到底,明軍在溫哥華上學時,並沒有太多同聲同氣的中國女同學。

  明軍念書棒,直考上哥倫比亞大學的那年頭,徐玉圓就已經踏出社會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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