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昨夜長風 | 上頁 下頁


  曾幾何時,有一夜,在左思程送賽明軍回家的路上,他輕輕的拖起了她的手。

  第一次,兩個身體有了接觸。

  那種接觸是溫和的、體貼的、情意既深且遠的,教人不能或忘的。

  他們那晚從街頭走至街尾,本已返抵家門,左思程仍沒有把賽明軍的手放下來。他溫柔地問:「我們再走一遍好不好?」

  還不待明軍答覆,左思程已拖著她,再向回頭路走。

  如此這般的,來來回回三次,明軍才怯怯地說:「這樣子走下去,要走到幾時了?」

  賽明軍抬頭看了左思程一眼,他的表情似乎在答:「走到地老天荒,死而後已!」

  明月當空,為媒為證,就在那一刻,她誓無返顧地愛上他了。這才不過是六、七年前的情景與心態。

  左思程沒有跟賽明軍攀談,握了手,信步就移到另外一個高級職員跟前去。

  賽明軍突然的有一種濃重的自悲湧上心頭。

  現實橫亙眼前,從今以後,左思程高高在上,主僕分明,尊卑有別。這種新關係的呈現,切實而不留情地蹂躪了賽明軍的自尊心。

  更何況,建煌集團現今的控股權是握在謝氏家族手上,益發確立了賽明軍與謝家小姐地位的懸殊,身分的迥異。可惜的是,誰個飛在藍天白雲之上?誰個只是艱辛地匍匐於地底?是太不容商榷了。

  這是目前的形勢狀況。

  嚴重的問題,還在於日後如何自處?

  賽明軍一念及此,連連冷顫。

  像過了一個世紀,會議室的門才打開,同事們魚貫而出,各自回崗位上工作。

  賽明軍跟秘書說:「我去巡店,今天不回來。」

  秘書拿起了記事簿,問:「巡哪些店呢?」

  這是賽明軍的習慣,凡出巡視在外,一定讓秘書知道自己究竟到哪幾間店鋪去,以便聯絡。

  但,今天例外,明軍答:「我還未決定,若有要緊事,你寫便條傳真到我家來吧!」

  現代人的工作時間是二十四小時,地點是不作規限。科學越進步,越能輔助,或甚而可以說越是迫壓著人們做多一些事。

  自從賽明軍家裡添置了一部傳真機,她晚上居家辦公的機會無形中就更多了。

  明軍有時伏案工作至深夜,她會得苦笑一下,想,萬萬不能添置手提電話;否則,更是沒有寧日,幾十間店鋪的經理,每人每日找她一次,怕緊張忙碌得會令她暴斃。

  賽明軍竟把思路轉到這個悲涼而無奈的層面去,是太危險了。

  她趕快回過神來,再跟秘書說:「小圖,明天再見,今天下午若有什麼會議,都設法推掉吧!」

  小圖會意,點點頭。

  小圖想,她的這個女波士就算要為私事要躲懶一天兩天,也是天公地道。賽明軍月中年中的超時工作,真是不可勝數。

  小圖曾取笑賽明軍:「賽小姐,如果建煌能向你提供保姆服務,其實更著數。因為小暉暉若有人照料,你更義無反顧地賣身給這機構了。」

  這些年來賽明軍之所以如此賣力,原因其實悲涼至極。無非是精神與肉體的雙重口糧,需要爭取,以生活下去。必須完成一份未完成的責任,只為自己一時妄撞,把無辜的生命帶進這個殘酷無情的世界來。

  當賽明軍離開建煌集團寫字樓後,她在中區最繁盛的地王區內,漫無目的地踱步。

  越想,嘴角越自然而然地翹起來,苦笑。

  心頭一個大問題縈繞不去。

  從今之後,怕是連這份經年辛苦經營的精神與肉體口糧,都要犧牲掉了。

  怎麼可能跟左思程共處一間機構?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連往這個方嚮往下想,腿都要發軟,像在下一分鐘就要崩潰,整個人癱瘓在地上似。

  中環,是永恆的熱鬧。

  在置地與環球大廈的那一帶地段,熙來攘往,人們不至擦身而過,可是誰也沒看清楚誰的面目。這象徵著沒有人認真關心旁的人與旁的事,只一股腦兒向著自己的目標進發。如果眼前有什麼障礙,就閃避,或推倒對方,務求通行無阻。

  賽明軍想,自己是沒有能力、沒有地位、沒有把握將對方推倒的了。

  現今的問題是,如果左思程是自己心目中的生活故障,對方會不會倒轉頭來,認為她才是非拔除不可的眼中之釘。

  如是,誰更有資格從心所欲,是太不言而喻了。

  賽明軍禁不住寒顫。

  不期然地,在通衢大道上,以雙手環抱自己。

  是敬酒不飲,飲罰酒?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還是自己過分杯弓蛇影,對方根本已把過去的一切不看成一件事,故然,不會予以處理。只要自己克服那顆不安的私心,肯把過去的一筆忘掉,就依然可以保有現今手上的安穩生活了?

  賽明軍無聊地徘徊在中區,幾度經過建煌集團轄下的百貨商場,她都沒有走進去。根本上是心不在焉。

  在街口的報攤處,賽明軍不期然地買了一份西報,緊緊地握在手上。

  又喚起了一段應屬不堪回首的回憶。

  左思程離棄她之後,賽明軍跡近於無家可歸。那種彷徨比如今更甚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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