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醉紅塵 | 上頁 下頁
二五


  「你倒天真!她出去了,帶回來的不是錢,而是員警,我們豈非束手就擒?你爽快點,現今只有十多分鐘,你可以好好考慮!要充好漢,不妨把機會讓給你的未婚妻,自己現今就跑出屋外去,這對開的公路,包保你走不到十分鐘就會發現一個巡警站崗,你好好地想清楚!」

  矮胖子站起來,示意道友九跟他出去,門隨即在他們身後關上。

  楊慕天呆住了。

  要他在這短短時光之中決定一件生與死,報恩抑或負義的人生大事是沉重至極的負擔。

  他額上冒著豆大的汗珠。

  人生的坎坷與災難,唉!究竟幾時方可休止?

  好好的一個富裕家庭,旦夕即散,父死母亡,自己流離失所。一班分明是流氓地痞卻都翻了身,在街上大搖大擺,作威作福,他呢?自幼聰明勤學,敦晶勵行,卻落得如此收場。

  不錯,是莊競之一手挽救他、扶植他,才有今日。

  然,今日又如何?要報莊競之的救命之恩的話,眼前就是一個機會。只怕讓莊競之重出生天的代價,就是自己萬劫不復的下場。

  一想到了在鄉間耳聞目見的種種折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懲罰,楊慕天就驚得渾身冷汗。

  體內的殘存食物,像要嘔吐出來似的,那種感覺難受得像拚命刺激他的思維,叫他清醒,叫他冷靜。

  楊慕天鄙夷地想,與其知道有如此悽惶的今日,倒不如不讓莊競之挽救,乾脆早早死掉了還要舒服。不論是被蛇咬倒,毒發身亡,抑或是偷渡時溺斃,再辛苦也不過是顧盼間事,怎比鎖著押回上頭去,長年累月地受肉體與精神折磨蹂躪,更加恐怖!

  這種回報是不公平的。

  楊慕天開始為自己找到藉口了。

  他想,反正是他平安出去了,就可以想辦法再營救競之。這才是一條兩全其美的求生之道。

  這兩個無賴,當然的只願意拘押個女的,總比較容易應付。自己也不必跟他們交涉理論,將計就計,再行打算。

  不能有功虧一簣這回事。

  莊競之素來是他的福星,借助她讓自己重出生天,不正是競之最求之不得的嗎?

  再退一步想,競之是個女的,萬一真要送回去受批判,一定還不及自己所受的重。

  正思考之際,房門推開了。

  道友九把一襲西裝放在床上,命令說:「穿上它,再把這幾條街名念熟,記住,你住窩打老道的,還有你在香港中文大學念書,是大學生,大學就在新界沙田,知道嗎?記牢那些街名人名才好!」

  楊慕天穿好了西裝便服,結好領帶,那道友九竟把一位妙齡少女帶到房內,給楊慕天剪頭髮。

  少女,一邊替他梳理頭髮,一邊說:「等會你的親戚來了,我就會跟你一同坐車出市區,如果有員警截停我們的車子,查問你,你就說念中文大學中文系一年級,我是你的同學,叫阮小雲,也念中文系,這是你的圖書證。」

  楊慕天接過,沒有貼照片的,只寫上名字。

  他們真是神通廣大,連這種圖書證都撈得到手。

  少女看楊慕天的眼光是怪異的。

  楊慕天能看得出來,她並不喜歡他。這有什麼關係呢?

  到了這最後關頭,只除了自己的安全,其他人等,就連莊競之在內,也不再重要了。

  他才理好了頭髮,矮胖子便走進來,身後跟著一位四十多歲的婦人,穿一襲旗袍,很整齊光潔,見到了楊慕天,臉上抹過一陣喜悅,問:「你就是楊慕天嗎?我是顧春凝。」

  慕天點點頭。

  「競之呢?」顧春凝問。

  在場人都有一點緊張,只聽到慕天答:「她死了,我把她背著上岸後發覺她早已氣絕身亡。」

  慕天說這話時微微低著頭,視線往地上望。

  沒有人看到他的眼神。只是,聽得出來,聲音是空洞的、悲傷岣、無可奈何的。

  顧春凝輕呼一聲。

  還未想到要跟楊慕天拿什麼證物,楊慕天就從口袋裡拿出了莊世華給女學生寫的親筆信。

  顧春凝慌忙拆閱,一見老師字跡,就滿眼含淚。讀完了信,竟情不自禁地抱住了慕天:「事不宜遲,現在就走,記著你的身份。」

  開了大門,走出去。

  楊慕天先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氣。

  這是他自清醒以來,第一眼看到這個自由世界。

  四周仍然黑暗,只遠處有幾間平房,透出燈光。

  一輛平治牌黑色汽車早已停泊好,他們三個人坐到後廂去。

  上車前,楊慕天看見顧春凝把一大疊鈔票交給矮胖子。

  司機開動馬達,迅速駛離小徑,開上公路,絕塵而去。

  才走了幾分鐘,前面就有員警站崗,汽車要慢駛。

  有巡警走過來,示意後座的人放下車窗。員警用手電筒照進車內,在各人面上仔細地看,電筒的光雲,逼留在楊慕天的面上,問,

  「你是幹什麼的?」

  慕天機靈至極,一臉從容地用英語作答,

  「STUDENT。」

  員警再照向坐在慕天身邊的阮小雲。

  小雲向他甜笑一下。也沒問什麼,員警揚揚手,示意汽車開走。

  阮小雲睜大眼望一望楊慕天,不禁說:「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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