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異邦紅葉夢 | 上頁 下頁 |
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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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這話時,宋惜梅喜形於色。原來能有個傾訴的對象都可以是生活上的一大喜訊。 連俊美不自覺地點點頭。她可是連這麼一個半個的、可以分憂、暢談的知己都沒有。 「走吧!走吧!」孩子們已經急不及待。 連俊美抬起疲倦得好像已蓋上一半的眼睛對翁濤說:「勞煩你帶孩子們去吃麥當奴吧,我實在累,而且並不餓,不想走動。」 宋惜梅有點心急,早已在當屋處穿起外套及娃子來,說:「這也好,俊美,你躺一躺,等會他們帶點外賣回來給你好了。」 屋子真靜謐一片,躺在床上,幹睜著眼的連俊美,心仍是清醒的。 多日以來,始終是那個意念、那番盤算,依然無法狠得下心,做出個決定來。 感情,是不是應該寧為玉碎,不作瓦全? 答案是肯定的。 然,關係呢? 感情與關係是可以完全獨立的兩回事。前者只須交代自己,後者呢,更要交代別人。 這別人包括父母、兄弟、兒女、親朋、戚友、甚至是社會人土。 換言之,對丈夫的感情,連俊美可以誓無反領地放上休止符,然,關係卻不能一刀斬斷。 連俊美從來不是個對生活有什麼特殊奢求的人。她一直自覺平凡得幸福。 小說與電影裡頭出現的轟天地、泣鬼神的戀愛,她從不豔羨。 她對上天賜予自己的小家庭,攘著感恩的心。 丈夫不把自己放在生命的第一位,完全不是問題。連俊俊美只要求一份合乎情理的愛寵與尊重,也不必假借生活上的各式事件,添枝綴葉,為她增加情趣。 她是保守而知足的一個女人。 再說得直接一點,她對丈夫可以容納到一個最極限的程度,就是偶爾尋花問柳,也別讓她知道,好好的找個隱瞞人、隱瞞她的藉口,她一定會相信、會接受。 連俊美沒有想到,今時今目,自己這種老式婦德,給予丈夫忠貞如此大的自由度,仍不能被對方欣賞與接納。 只一個原因,在支持著方修華的惡劣態度。他之所以連門面話都不屑講、連表面功夫都不屑做,純粹為了他看穿了自己的底牌。 他認定連俊美掏翼雞飛。 悲哀的是,事實也確是如此。 死。一個經年養在溫室的女人,一旦把她推出去曝曬在太陽光下,會不適應至幹死。 連俊美不敢想像如何向父母交代、如何向子女解釋、如何處理她的家用投資、如何應付在香港的親朋、如何以一個嶄新的姿態站在人前,繼續生活。 她怕,怕得屢屢一接觸到離婚的念頭,就在厚厚的被裡打哆嗦。 無可否認,她非但不是強者,且是怯儒、軟弱、慌張、瞻前顧後、憂慮多多的一個手無寸鐵的人。 如果心甘情願的一生一世在方修華的羽翼屋簷下過活而無怨,那也就算了。 慘在心裡老有一股不忿不服的怨氣,分明的凝聚著、盤踞著,按時發作,叫她感到難受、痛苦。 無非是為了連俊美也會念過幾年書,知道自尊是怎麼一回事? 與其說她恨方修華,倒不如說她恨自己。 為什麼不能幹乾脆脆,眼不見為淨,把他的話當作耳邊風,把他的行為看成過眼雲煙? 又或者為什麼不能爽爽快快,作個了斷,所謂合則留,不合則去? 連俊美知道自己對望件事、對自己整個人,都虛理得迷糊不清、拖泥帶水。 這是她最、最、最感悽愴的。 她會看過一篇訪問死囚的文章,對方說,最難受的那段日子是未判刑之前,每天每晚都在認罪與不認罪的抉擇上浮游不定,那種心情忐忑歷亂與跌宕,令他見得生存是至大的折磨。 直至法庭上宣判了,明知尚餘一個短暫日子在世,反而安樂。 連俊美覺得自己現今是那未判刑的囚犯。認命,心有不甘。頑抗,可又心有餘而力不足。於是心中老是七上八落,非常的不安穩,非常的難受。 搬新房子的興致,都被這宗悲涼的家事沖淡了。 她趴在這間陌生的睡房內,反而更添慌亂與倜悵。 現在,她才知道自己怕新身分、新環境、新際遇。 她痛恨自己的因循與守舊。恨得牙關在打頂。 正在輾轉反側之際。有人輕輕叩著房門。 「誰?」連俊美坐起身來。 「我,翁濤。給你帶來了吃的,孩子已經吃飽了,各自回睡房去。」 「啊,謝謝,我這就來了!」 連俊美急忙起身,匆匆加穿了睡袍,同房門跑去。就差那麼兩步到房門時,腳上不 知絆倒了什麼,整個人跟踰地沖上前,跌倒在地上。 「哎呀!」連俊美喊了一聲。 滿房子都是搬家用的紙合雜物,房燈又未大亮,難怪會絆倒。 翁濤聞聲,推門走進來,扶起了連俊美。 「怎麼?」 「沒什麼!」俊美用手揉著腿,分明在忍著痛。 「先躺到床上去吧!」 翁轟一手扭亮了燈,另一手讓扶著連俊美,把她安置到床上去。 「哎呀!怎麼有血?」連俊美吃驚地發覺在睡袍抑邊染了血跡,稍稍攬高了睡袍, 原來左面小腿近足踝處擦傷了。 「我去拿藥物箱來。」 翁濤三腳接成兩腳,飛快地走到廚房去,取來了藥箱,為連俊美包紮傷口。 當翁濤用濕棉花輕輕擦去連俊美小腿那傷口上的血跡時,他的手不期然地微微抖動。 終於,他接觸到、撫到她的小腿了。一處他認為她最性感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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