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異邦紅葉夢 | 上頁 下頁 |
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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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俊美是隨便的一問,這可不得了,阮笑真一開腔,唏哩嘩喇的說上幾車子話,把她當年在位時,如何對手下指揮若定,如何對業務運籌帷幄,她的機構如何威煌,她的老闆如何架勢,說得津津有味,口沫橫飛。 連俊美一直在旁唯唯諾諾,做足了面部及語調上的回應。 直胡扯到下午四時多,阮笑真就走了。 已經比她原先預定收工的時間退了整整一小時。 阮笑真走了以後,連俊美突然覺得累得不成話,乾脆甚麼也不管,跑到床上去躺一躺再算。 根本就不是個慣於應酬的人,且就算要連俊美充撐的場面,都不是剛才的那一種。當你面對著一個原本陌生,應該來幫你忙,減輕自己負累,而到頭來得到相反效果的一個人,那份莫名其妙的狼狽是很容易乘人不備而把你拖垮的。 疲累的卻又不只連俊美一人。 阮笑真返回她那高吉林區的家時,全身的骨頭都似發散開來,有種甩甩蕩蕩的感覺。 她一直睡到八點多,才被女兒李湘推醒了。 「媽,你還不醒過來呢,我們要吃晚飯!」 李湘大概十三、四歲的樣子,長一臉的暗瘡,神情委委屈屈的,都不像個小孩,倒有三分似舊時代裡頭的灶下婢。 阮笑真厭煩地望女兒一眼,翻一個身,道:「人家外國孩子一滿十二歲就到外頭找份兼職,或是上麥當奴當店員,或是做鐘點保姆,你呢,來到外國也不適應,依然大模斯樣當你的香港小姐!」 李湘抿一抿嘴,忍住了要掉下來的一泡眼淚,負氣地走出母親的房間,還隱約地聽到阮笑真在嘰咕:「等你爸下了班回來,給你弄吃的,或打開冰箱翻一翻,總有吃得下肚的東西。餓了只管叫嚷,無非一個懶字!」 李湘再不覺得肚餓了,她跑到廚房去,看著那冷冷的冰箱發呆。 屋子靜悄悄的,連她哥哥都不在家。李榮雖是個男孩,但年紀跟李湘接近,一直以來,兄妹倆都是相處得怪融洽的。 從前未移民,住美孚新村,李榮與李湘放了學,若遇上那一天奶奶看望他們的姑母即李通的妹子李英去了,兄妹倆就到街口的雲吞面店吃水餃。他們不像其他孩子般鍾情于漢堡包或是家鄉雞。 有時,功課不算吃緊的話,李榮還會帶同季湘去看一場電影,又買包齋鴨腎,還走回家去,邊吃,邊討論劇情,其樂無窮。 可惜,好景不再。 李湘,現今是孤寂無告的。 李榮跟她雖是同一間學校,但他有他的一班同學。因為李榮沒有車子,也未足齡學車,他很依靠有車階級的同學照領。自己既是托庇於人,就很難把小妹子也關照在內。有多次,李湘訕訕地問:「哥哥,可否帶同我一起到外頭走走!」 李榮搖頭,事實上,李榮是自頑不暇。 香港地方小,一條地鐵綾真通港九,外頭世界是海闊天空任鳥飛,不知多自由自在,就算靠一雙腿,單在一個大型屋村走動,就已經節目豐富。 來到溫哥華,地利盡失,還欠東風。李家孩子口袋裡的零用都有限,更遑論有自己的座駕,沒有車子,上那兒去都不方便。 這最近跟李榮走在一起的幾個男孩子,其中四個是越南來的,身邊弄了一輛三手汽車,可以塞那麼五個大男孩在裡頭,風馳電掣地到處逛。有了這個方便,李榮才不致於天天對牢脾氣越來越不好的母親,悶死在那小屋子裡,更多不快! 李湘沒有李榮的助陣,益發寥落。她跟班上的孩子又不大合得來。主要是語言隔膜。 不是說李湘不懂英語。然,再靈光的英語,仍非母語。整日眼巴巴的看著同學們口若懸河,巴喇巴喇的說幾車子話,李湘都無法插一句半句嘴。又李湘根本對整個國家民族都陌生,孩子們有時以本地傳統的事件講一兩個笑話,各人都笑得彎了腰,獨獨是李湘丈八金剛摸不看頭腦,害得她笑又不是,不笑又不是,自覺是徹頭徹尾的一個小白癡,那種感兌實在是太壞了。 人倒起黴來是有頭有路的,班上也真有兩三個頑皮的外國小孩,專門的撩是鬥非,對看那些好欺負的同學,就欺到人家的頭上去,最作興拿言語去戳對方,教人尷尬。就像這一天,那幾個小鬼頭就尋李湘這班上的中國女娃的晦氣。說:「喏,我們爸媽說,這陣子高吉林的地櫃都突然間漲高了,為甚麼呢?原來是你們香港人移居於此!真奇怪,你們不是都愛住溫哥華西邊的桑那斯區嗎?怎麼原來像煌蟲一樣無遠不至呢?」 另一個又道:「你姓李麼?跟在我們國家投資了很多很多錢的那個香港人,是親戚嗎?當然不是的,否則你不會上我們這間公立學校了,是不是?」 「中國人的姓,怎麼這樣貧乏,不是陳,就是李,一點特色都沒有?」 李湘只是不造聲,不回應,直磨到對方都沒趣,掉頭走了為止。 然,回到家裡來,她就坐在後花園的草地上哭。 除了家居環境比較從前好之外,她不覺得來到加拿大,有甚麼是值得歡言的。 老實說,孩子的心是野性的,是屬於外頭世界的,再舒服的起居處,也只能在一個短時期起著刺激作用。一住久了,就算舒適寬敞如一座皇宮堡壘,都會變得懨懨一息,悶得發慌。 李湘這個年紀都曉得想,或許奶奶撿到這兒來,會更適合。老年人才可以有能耐對牢一倜環境而自覺暢憩寬決。 可是,奶奶不會來。 李湘知道母親不喜歡她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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