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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我給章氏定下來的守則規矩,她是久不久就挑一條出來,推翻掉。同事們只以公事為大前題,跑到她跟前去據理力爭,蔡芷瓊就會陰惻惻地說:「怎麼了?真的怕姓阮的有日坐正,成為你們的老闆娘是不是?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事的呢!我們且先公事公辦,依照如今公司正當兼正常的股權劃分與行政權力處理公事吧!」

  這麼一番話,就如武林小說內的五毒神針,暗器犀利得非解藥可起死回生。

  我完完全全地啞掉了。

  如果我要行使權力,鬥氣式地把蔡芷瓊決定下來的事推翻,很顯而易見,下一步必是麥浩鈴以副主席的身份,否決我的建議。再下來,要章德鑒出頭嗎?別說太過小家子氣,徒惹人言,貽笑大方。就算大家抓破臉,章德鑒與麥浩鈴股權相同,半斤八兩,也解決不了問題。

  尤有甚者,在目前的環境,我更不能否認鐵一般的事實。蔡芷瓊是身家清白的職業女性,而我,老早已搖身一變,成了一隻九尾狐。

  在人們的眼光中,最善良本事的狐狸依然是狐狸,最愚蠢無能的白兔還是白兔。

  這個盤古初開以來的觀念,始終盤據著人心,未作轉移。

  我似是束於就擒,完全沒有反抗餘地。

  原本上班是歡天喜地,幹勁衝天的,現今都作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寫字樓內的氣氛不同了,士氣極其低落。

  反映到實際行動上,我一連收了幾封得力員工的辭職信。他們給我的藉口,都不外是另有高就,實情如何,彼此心照不宣。

  直至到其中一封辭職信發自方婉如,我們才真有機會衷誠地一談。

  「對不起,阮小姐,這不是我預測得到及希望出現的後果。說到底,我是跟著你成長的人,巴不得你回到章氏來,重新攜手合作,可是……」

  「連你也不予諒解?」我歎氣。

  「阮小姐,已不是諒解與否的問題。你知道名師門下出高徒,我也像你,從來不是怕吃苦頭的人,只是時間並非花在正經公事的處理上,而是在應付著人際是非,真令人難過!尤其是,阮小姐,我坦言,當所有的這些無謂至極,嚴重影響業務的所作所為,全部為了要集中火力去對付你時,我實在受不了。寧可眼不見為淨。」

  我完全理解,且感謝。

  方婉如再解釋:「如果情勢是我們合力可以將之扭轉過來的,猶有可說。然,你知道連你自己都情不自禁,身不由己的話,我們更無能為力了。」

  我若還是個明白人,也只好接受他們的請辭。

  海闊天空任鳥飛,他們有自己的前途需要爭取與照顧,夫複何言!

  轉瞬之間,滿朝文武,盡皆狐朋狗黨。以蔡芷瓊為首,再雇用來章氏服務的新同事,全都是麥浩鈴的心腹。

  這天,我約了李念真吃飯。就在出門前,秘書遞給我一封緊急的傳真文件,閱後,整個心像被五馬分屍,瞬息的劇痛之後,已經麻木,只為心死。

  那位在英國的洋行家,原本在我一再懇請與解釋之下,已經讓我們以優惠價錢預訂歐洲酒店,忽而收到我們業務部的公函,取消前議,把對方氣得七竅生煙,事在必然。加上人家是推卻別間旅行社的生意,把房間讓給我們的,如此一來,所招致的損失,就得向章氏追討。

  太過顯而易見,章氏不會認賬,只會忙不迭地把罪名往我肩上擱。

  我私下賠錢也還事小,一場與洋行家的交誼.就無法再彌補,多年努力下所建立的信譽,亦毀於一旦。

  那份愁與苫,豈足為外人道。

  我坐在念真面前.默默垂淚。

  念真拍著我的手,說:「同是天涯淪落人。」她歎氣:「你比我更冤枉,真是時也命也。章德鑒怎麼說?」

  我搖頭:「你叫他怎麼說?辛苦經年的一盤生意,為了我,雙於奉送給一個跟自己將成陌路的女人,為難之處,不言而喻。」

  念真道:「到處楊梅一樣花,到處烏鴉一樣黑!我那一位的太座也是開天殺價!」

  第一次,念真正面而直截地談到她戀情上的實況,也許我們現今景況相同,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對方索價若干?」我問,像在談一宗普通的生意。

  「一億美元,據她估計,是丈夫的一半身家。」

  我並不知道念真的那一位是誰?她既在金融界任事,怕認識的是什麼企業鉅子吧!

  這年頭,各行各業,各出奇謀,總之趁火打劫似,搶得就搶,實行多有多吞,少有少吃。

  連婚姻個案也如是。

  念真苦笑:「別說資產全縛在不動產上頭,要套現簡直難比登天,就算有齊現金在手,怎麼忍心把心血如此地付諸東流!」

  我無奈地答:「世間實難再有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故事了。」

  念真立即正色道:「現今的女人真利害,使的招數完全屬於一石二鳥。我那一位的太座跟麥浩鈴大概同出一轍。我們曾見過面、開過談判,對方笑著給我說:『李小姐,千萬別說我不成全你,如果是真心相愛的話,錢財是身外物而已,對不對?』這叫人如何反應了?」

  真是太利毒的一招,一副身家拿出來,為了一個女人。也無疑是硬生生地把沉重無比的責任往那女人肩上擱。將來的日子難過,罪名在什麼人身上?不難想像。

  若然不肯犧牲資產,立即就被譏為男的愛得不夠,那偷人丈夫的女子,面目無光,且進退兩難。繼續名不正、言不順地當情婦,固然委屈。跑掉了,也要得著個戰場敗北,落荒而逃的惡名!

  這班工于心計的妻子們,要是丈夫移情別戀,算得上是被人家一掌推跌在地的話,順手抓起的一撮沙,也未免是太大了。

  完全的無計可施。

  回到章氏寫字樓去,今非昔比。所感到的異樣氣氛令我極其不安。

  活脫脫就是個偷漢子的狐狸精似,還好意思大搖大擺在人家巢穴內橫行霸道,周遭人傳遞而來的眼光,也是怪異的、鄙夷的。

  我慌忙躲進自己的辦公室內,才算稍稍安心。

  什麼公事?要管也是白管。行政上,我已被麥浩鈴及蔡芷瓊輕而易舉地架空。

  突然而至的一個念頭:不如歸去?再呆在這兒是真沒有意義的了。

  章氏的一切,原來又是雞肋。食而無味、棄之可惜。

  努力的奮鬥,向前衝刺、捨命奔跑,到頭來,還是逃不了現代社會最犀利的雞肋五指山。

  去是可惜惘悵、留是無奈悽惶。

  章德鑒的愛,有是麻煩,無是悲哀。

  這叫我如何是好?

  我細想,現在再不能犯錯了,年紀漸大,梅即過,時日無多,前途永遠在自己手上。

  我霍然而起,直沖至麥浩鈴的辦公室去。章德鑒要優柔寡斷,我可不能,打開天窗說亮話,速戰速決。

  我對麥浩鈴說:「我們之間,一去一留,已成定局,對不對?」

  「對極了。」對方很舒暢地靠著椅背對我說,完全有備而戰。「我們一相識,就註定有這個結果。」

  我不能看輕這個女人。或者說,今日的女人都不能再被看輕了,大家都非常努力地武裝自己,抵禦外侮。

  我問:「誰去誰留,你心中已有主意?」

  「不。」麥浩鈴答:「權操於誰?你是聰明人,不言而喻。」

  一針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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