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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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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說,一刹那可以足永恆。 是嗎? 我低下頭去,不欲對方看到我濕漉漉的目光。 心裡想,我是會記牢這一刻的感覺,怕要在年老時回想從前,也能清晰地想起,如今心頭所承受過的震盪,一種類似生離死別的震盪。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濃不可化的強烈感覺。 縱使難忍的是離情別緒,而非歡愉的山盟海誓,仍屬刻骨銘心。 章德鑒問道:「你剛要出去嗎?我阻了你的時間。」 我走向寫字臺的一邊,趁機昂起頭,背著他深呼吸一下,把所有愁緒都硬壓下去。 「沒有,沒有,請坐。」 「不坐了,進來只為要告訴你一個消息。」 我回轉身,勇敢地對他微笑,說:「你的喜訊?」 「嗯。」他竟然曉得臉紅,有點期期艾艾地說,「你已有所聞?」 「不是街知巷聞了嗎?」 無可否認,我這句話是有著酸氣的。 驀然發覺自己的不得體,立即補救,笑容在一秒鐘內浮到臉上去,說:「恭喜,恭喜!我還忘了道賀,太失禮了!」 「失禮的其實是我,你與致生宣佈了喜訊,我還沒有什麼表示!」 章德鑒說罷,隨即在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盒子來,雙手奉上:「這是我買備了多時的禮物,一直打算送你。」 章德鑒的神情是有點尷尬和緊張的,或者新郎倌總是這模樣子。鐘致生的確也曾有過這種似笑非笑,靦腆而又慌張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早在聽到你的好事近時,就把禮物買下來的,總未有機會相贈。希望合你心意,你會喜歡。」 我接過了,隨口應了一句:「一定喜歡的。」 抬眼望住章德鑒,他也正在看我。 我甩一甩那頭短髮,強自歡笑,說:「其實,你不必送我禮物。」 理由是:我跟致生已解除婚約。 可是章德鑒並不知道,他問道:「是俗語所謂親家兩免嗎?不成呢,這麼些年來,就算是感謝你對我輔助的一點小心意,也是應該的。」 我笑道:「老闆,我回贈給你的禮物,希望你不會太震驚和失望。」 「什麼?」 我雙手奉上了那個白信封。 章德鑒接過了,有點愕然。顯然地,他意會到內裡乾坤,於是立時拆閱。 閱畢,章德鑒慢慢抬起頭來看我。 在他的臉上沒有多少驚駭,只有一種淡然的無奈。 輪到我不想再看他,微垂著頭。 「對不起,不能為章氏繼續服務了。」 說著這話時,我心上翳痛。 「我明白。」章德鑒說。 我霍地抬頭,問:「你明白?」 「你要專心做歸家娘,是致生的意思嗎?」 世間上多的是美麗的誤會,然而,這一個卻是殘酷的。 我連在他面前裝笑的權利,都得自動放棄。 何必要在這最後關頭還露出馬腳來? 既然是翩然無由而來,也得瀟瀟灑灑、乾乾淨淨而去。 「祝你永遠幸福!」 我微笑稱謝! 「同樣的祝福,給予你和麥小姐!」 章德鑒把那自信封在手上連連拍打了兩下,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轉身就離開我的辦公室。 門在快重新關上時,他再探了半個頭進來,說:「楚翹,我感謝你,且會懷念你。但,我知道不能留住你!哪一天是你最後一日在章氏上班了?」 「我有假期,如果你不反對,我的離去將是三個星期之後。」 「好。我記得你大婚的日子,正正在三個禮拜之後。」他又補充一句:「我比你遲兩天!」 門關上了。 我拆開章德鑒給我的禮物,一個黑絲絨的錦盒內,放著一隻晶光四射的一克拉左右的鑽石戒指。 淚水是不能自已的汩汩而下。 這麼漂亮、閃耀、迷人,差不多是每個女人都夢寐以求的理想禮物,由一個自己深愛,卻快要跟別個女子成婚的人送出來,那份諷刺,完完全全的蓋過感動,令人氣憤。 我流的當然不是喜淚。 如果我也能獲得這種禮物,那麼,行將成為章德鑒太太的人,怕要擁有更多更美更惹人妒羨的禮品了! 事實上,除非麥浩鈴不愛章德鑒,否則她根本已經擁有天下。 像過了一個世紀,我才回到家裡去。 真的,第一次感覺到母親是我永恆的摯愛,第一次感到家是最安全,最可愛的地方。 我奔跑到廚房去,一把抱住了母親,竟然又哭了起來。 母親在我蒙塵之時,顯得額外的世故與慈愛。 她什麼也沒問,只匆匆解下了圍裙,環繞著我的肩膊,扶著我,慢步走回客廳去。 她讓我坐了下來,又絞好一條溫熱的濕毛巾,讓我拭了臉,然後靜靜地陪著我。 良久,等我平過氣來。她才說:「楚翹,你從來不是個哭寶寶。知道嗎?你小時候,餓了,也不哭,只幹瞪著眼,等我回來給你調教奶水。」 「媽媽,你那時究竟跑到哪兒去呢?」 母親哈哈地笑:「你知道我啦!一屁股坐到麻將台邊去,我有些江湖規矩要守,人家手風不順,要求多搓四個圈,我又有什麼不肯的,於是便累你久等了!」 母親故意做了個難為情的模樣,問我:「你不介意吧?」 我破涕為笑,笑倒在母親懷裡。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損失了一份兒女私情,卻確定了一份骨肉至愛,是值得有餘的。 兩情眷戀易,長相廝守難。 也不是因為吃不著的葡萄是酸的,的確,血濃於水。這份覺醒雖然遲了一點點,仍不算悔之已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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