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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這些年,文子洋在香港居住,也的確有些經歷令他大開眼界,這是個令他要重新適應的社會。香港人勤奮拼搏,沒命地往上爬,一天之內做兩天甚至三天之事,故而整個城市活潑、生動、出色、精彩。在這些成績後面,除了是人們的血汗之外,也有很多很多的暗箭、陰謀、詭計、陷阱。

  別以為商界才會有肮髒的勾當,乾淨得發亮的醫院內依然有明爭暗鬥,別說院長的高位,多人在虎視眈眈而至各出奇謀,就算護士之間爭著晉升,所產生的派別和權力鬥爭,也令文子洋側目。

  前些時為了醫院內護士值班的更期,分了兩大派系,都各自巴結醫生,拉攏他們的支持。文子洋身在其中,不是不感染到權勢在本城內的感染力。

  醫學界尚且如是,何況商界,縱使貝欣以前是清純的,她現在也可以如那些上了毒癮的人一樣,跟權勢富貴相親相愛,不可分離。真是這個情況的話,也不出奇。

  貝欣倒抽一口氣,對文子洋說:「我此來只不過是想玉成葉帆的好事,她是個跟你很匹配的女孩子。

  「很簡單,你們都很天真,有你們的理想,都會一致,都會協調,在你們單純的理想之下在香港生活,會愉快的。

  「我相信葉帆會比我更欣賞你剛才所說的那個為國為民的偉大志向。」

  「你不是已經認同?」

  貝欣點頭,道:「理想永遠漂亮,否則怎能叫做理想?是否能實現是另一回事。在回歸途上,我相信還會滲入很多其他雜質與困阻,不是你和我的一廂情願就可以清洗與克服。最低限度,在我的這方面,還有別的很多切身利益需要照顧。葉帆和你從前就已攜手做過很多公益,你們是會很登對的。」

  「這一點容我自己考慮。」

  「對。」貝欣站起來,道:「我告辭了。」

  文子洋沒有送貝欣步出醫院,他只呆望著貝欣,有一種令他遍體生寒的感覺,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的認為他與貝次的情緣就此終結了。

  如果貝欣剛才的表白有幾分真,她都不應是文子洋朝思暮想、魂牽夢縈的愛侶。

  當貝欣挺起胸膛,依然踏著那雙高跟鞋,步履輕盈地走出醫院,司機把那輛銀藍色的勞斯萊斯開過來後,貝欣忽然象那些在田徑場內衝刺完畢的健兒,雙手緊扶車門,幾乎是暈倒在車廂內。

  她現今才明白:世間上那種苦打成招的痛楚,是可以蠶食到人的骨髓裡。

  慘絕人寰的不是酷刑,而是那個冤屈的罪名。

  貝欣奇怪她經歷了這一次的變幻而不曾奄奄一息的病倒。

  是不是她在事業上的一帆風順,的確令她精力充沛,真是連她自己都混淆不清了。

  旁人眼中的貝欣,當然是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

  自從悶聲不響,以高價收購了信記集團的連鎖網絡,她掌握的百貨業更是業績輝煌之後,再加上押在地產上的重注,已因著香港的地產業在《中英聯合聲明》的確立與《基本去》草擬成功之後,令市場信心復蘇的情況下,不住地回升上揚。再加上當八七至八九年,不少香港企業移資美加,貝欣卻獨樹一幟,奮勇投資國內地產,到了九十年代,貝欣的留港愛港決策使她本人的資產與高氏資產都增值多倍。

  市場人士對這顆亮晶晶的企業紅星,有一個稱譽,叫貝歡做「女凱撒大帝」。

  因為凱撒大帝的名言是:「我看到了,我來到了,我征服了。」

  貝欣是企業空間內的一隻振翅飛翔的禿鷹,她在作萬里翱翔,只要看到獵物,就俯衝下去,將之噬食。她是不大管大地上在發生些什麼,似乎她的堅定意志與方向,主宰了她的行動。

  從不失手。

  從無敗績。

  對於當時雄霸天下的凱撒大帝,都有反對派,都有人想把他置之死地而後生。

  更遑論貝欣。

  在商場上,她每贏一仗,就證明有一個失敗者,這些敗軍之將,有半數不甘不忿,不肯心服口服地俯首稱降的,自然成為貝欣的死敵。

  這些敵人在未曾有實質的行動和成果報復于貝欣時,他們以為最有效也是惟一的能傷害貝欣的,就只是四出發放謠言。

  貝欣那順之者生,逆之者亡的女凱撒大帝形象開始牢牢地建立起來。

  最大力的附和者自然是輸得最慘的貝剛家族和高驄、高驥等等的親戚。

  貝欣只能坦然地把這些傷害和冤屈她的情況照單全收。

  她倒是不以為然,也沒有看成是一件煩心的事。

  別人怎麼看她,對她的影響跡近於無。

  這些能以功利為大前提而對她施以暗箭的人必不是永遠的敵人。

  只要有一天貝欣對他們有利,便會立時三刻搖身一變,成為貝欣身邊搖旗呐喊的兵丁。

  貝欣最緊張祖母、葉帆與文子洋對她的感覺與觀點,為了他們長遠的安樂起見,她尚且可以忍痛誤導他們,委屈是甘之如飴了,又怎麼還會緊張那些市場內的褒與貶。

  她下意識地也有時是刻意地讓她的惡名遠播,毫不解釋,她盼望能借助這些不利於己的謠言,拉近葉帆與文子洋的距離。

  往後這些年,貝欣的預料是不差的。

  這陣子,文子洋跟葉帆恢復了頗親密的來往。

  除了主觀的意願之外,事實上,文子洋與葉帆也真有足夠的客觀條件成為一對談得攏,甚至可以並肩作戰的朋友。

  他們都本著原本在求學時期就已發揮得很好的,對華人社會的愛心,盼望能在香港這個後過渡期內做一點事,作出實際的貢獻。

  文子洋對葉帆講了他父親的故事,說:「我骨子內流著父親的血,他在牛棚受盡磨難時,仍沒有對國家埋怨半句。其後,『文化大革命』過去了,他放出來之後己垂危,重托了崔昌平醫生照顧我,臨終時,父親對我說:「『你到外國受教育是好的,學到了別人的長處優點,回來教育我們中國人。

  「『子洋,你什麼都可以做,只不能假借中國與中國人的種種困難為藉口,而引入外國的勢力對祖國進行欺壓。

  「『中國人的傳統是士可殺,不可辱。對我們國家只可以關起門來提出建議和要求,打開了門,面對世界,必須團結一致。』」這是我父的遺言,是他惟一囑咐我的說話。」

  葉帆很是感動,道:「對的,我們回到香港來,更貼近祖國一些,做多些對民族有利的事是責任。我看這回歸之前後,總有很多情況需要我們堅定的意志為香港的前途爭取的。」

  「你願意分你的心神與精力在公益之上?」

  「從前不是這樣嗎?做了義工,一樣能把書念得好,考取獎學金。如今一邊參與香港的公益,一邊在工作崗位上努力,不見得會顧此失彼。」

  文子洋高興地說:「你能有這種信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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