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我要活下去 | 上頁 下頁
六八


  「在感情上是的,因而他比較樂觀。我相信我和你婆婆也是無形中受到他的感染,盼望你有更多他的遺傳。」

  貝欣滿懷信心地點頭。

  「會的。奶奶,你請放心。」

  貝欣非常努力地奔走著,往訪了有關單位,把她的出生證明尋找出來。

  「文化大革命」之後的這些年,國家的管治已納上正軌,因為她的戶口一直在小欖,直至年前赴加拿大,資料還是不准湊得全。

  最大的問題不在於證明貝欣是貝清的女兒,而在於證明貝清是貝元的兒子。

  章翠屏隻身赴港時,貝清的出生文件是放在貝元處。貝元又把那些檔帶到大連去,客死異鄉時,怕已遺失,要尋回來就很費力氣了。

  這個環節一斷,那場申辦貝氏遺產的手續就卡住了。

  章翠屏到了伍玉荷那個很簡單、只豎立了一塊小石頭的墳前掃墓時,她禱告說:「玉荷,我回來了。相信你早就跟貝元同聚在一起,請保佑我和貝欣,可以順利地把貝元的產業拿回來,應該屬於我們的就屬於我們吧!這些年,我每天每夜翹首盼望等待的就是把這樁心事完成了,才回到你們的身邊來。保佑我們吧!」

  貝欣聽了祖母的禱告,心上戚然。

  原來個人的信念與期盼可以產生如此超凡的耐力,去抵禦人世間的種種苦難。

  伍玉荷為了要把她撫養成人,如何艱難都要熬到把她嫁了出國才溘然長逝。

  章翠屏高齡健在,依然精力旺盛,無非也是有未完成的宏志,要把丈夫的產業拿回來,把這口不平之氣出掉了。

  章翠屏與貝剛之間的仇怨,也不只是產權的問題,若不是貝剛的祖母設了詭計,斷絕了貝元與章翠屏的音訊,怕貝元早就攜了貝清到香港團聚,重組家園了。

  就為了要陰謀奪產,貝剛一房的人埋沒了良心。

  這才是一筆章翠屏要算的總帳。

  歲月磨難使章翠屏由溫馴變為剛強,離愁別恨更叫她將悲憤化成力量,矢誓要還她公平。

  貝欣從章翠屏那種堅持著她個人人生目的的氣派之中,感悟到自己要肩負的責任。

  她在外祖母伍玉荷的墳前,說:「婆婆,你給我的信收到了。正如你的期望,奶奶如今已在我身旁,我答應一定為父家盡我的孝心,也為要你在天之靈安慰。」

  這次回鄉之行,得到的成績其實不怎麼樣,那脫了節的資料,只能重托有關部門追尋。究竟要花多少時間才可以有結果,完全不得而知。

  離小欖前,令貝欣稍稍安慰的,就是童年好友小花,攜著兒子與丈夫一家三口來送她火車。

  小花不期然地說:「又是火車站,又是送別,多似舊時模樣。」

  這麼一說,更教貝欣觸景生情。

  小花隨即醒覺了,便道:「對不起,貝欣。」

  貝欣微笑,沒說什麼話。

  心想,若似舊時模樣就好,最低限度,能讓她見一見文子洋。

  當年,他甚至從東北趕來,叫著她:「貝欣,貝欣,不要走。」

  如果今天他出現了,叫:「貝欣,貝欣,不要走。」

  她是可以不走的。

  貝欣當年沒有這番資格,到現今她回復了自由身,情人摯愛已不知去向。

  人生之中有緣而無份的無可奈何,大概蠶蝕著很多人的心。

  她是很多很多時候都惦掛著文子洋的。

  「貝欣,貝欣!」

  的確有人叫她,貝欣驚喜,回轉頭去。

  她多麼渴望美夢就在這一刹那成真。

  如果真的見到文子洋,上天可以拿她生命上其他寶貴的賜予作交換。

  當她回頭帶著極度期盼的眼神張望時,的確看到了她的摯愛,那是章翠屏,一個代替她父系母系的可敬老者,正在呼喚她,要她上火車了。

  小花道:「貝欣,能見到你回來,真是太好了,我永遠忘不了我們兒時的一切。」

  貝欣看了站在小花身邊,抱住兒子,樣子敦厚純樸的小花丈夫,很安慰地說:「我說的話對不對,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壞的不除,好的不生。你看你,如今多幸福。」

  小花點頭:「是不錯呀,他待我很好,尤其連生活都在不住好轉了。」

  「以後會更好,國家好,我們更幸福。」

  「就是這話了,貝欣,難得你出去了,還會有這個念頭。」

  「越是遊子,越應明白寄人籬下的隱衷與愁苦,越期望家強國壯,我們不在一地,但絕對可以共同努力。」

  「你有空就再回來。」

  「我會。」

  「貝欣,」小花有點欲言又止:「總沒有文子洋的消息,文老師早就去世了。」

  「嗯!」貝欣沒有答話:「我要上車了,奶奶在等。」

  貝欣讓自己趕快投回現實生活之內,不要再作無謂之思了。

  她做人的責任推動著她要好好地生活下去,那些對眼前生活起不到積極而有建設性作用的人與事,就不必多想了。

  如今,她應該是求見高駿的心比見文子洋更熱切。

  在貝欣的堅持之下,高駿終於接見了她。

  跟大律師見面並不簡單,貝欣是在耍了一點技巧手段之後,才能跟高駿見得著面的。

  她一回港來,就對那剛考了律師資格在高富律師事務所處理很一般案子的余律師說:「我自故鄉回來了,要正式向法庭申請我應得的貝家遺產,這是牽涉很多位數字的遺產案,未知貴律師樓是否受理,當我的代表律師?如果我不曾得到高駿的首肯,恕我就得另找別人了。」

  貝欣當然聽過高駿的名氣,知道他是有很多專門處理棘手的奇難雜症經驗的名律師,等閒不親自辦案。

  當然,要勝券在握的話,每一個出賽的代表都要是王牌才成。

  貝欣知道非高駿來壓這個陣不可。

  要大將出陣,就得誘之以大利。

  「如果志在必得的話,貝欣,我們不差這一點點的錢。」章翠屏說:「我知道高駿是個很有辦法的名律師,只要他肯出面接辦此案便有希望。」

  章翠屏果然是大家出身的人,她有那種出手闊綽到非令對方折服的膽識,教予貝欣,鼓勵她扯上貝元家族的旗號,作背城一戰。

  「欣兒,從前我不能與貝剛上陣交鋒,不是我荏弱,更並非因為我貧窮,而是我不能名正言順,因為我並非貝家指定的繼承人。你不同,你的籌碼是在身體每一根骨頭之內,真金不怕火煉,你的確是如假包換的貝元後代,始終會贏這場仗。」

  這個說法給貝欣很大信心,就如告訴她,她手上拿的一副牌是「葵扇A」為首的「同花順」,贏定了。

  她不必畏懼,不會退縮,不能吝嗇,只可以勇往直前。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