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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貝欣忽然歡欣地跟陳添握手,道:「好,我們一言為定,我有一天當了香煙業的鉅子,你依舊在我身邊幫我。」

  陳添哈哈大笑,道:「怕那時,我老得走不動了。」

  「走不動不要緊,一樣能對我耳提面命,就封你做顧問。」

  「這名詞可新鮮呀!哪兒學來的?」

  貝欣指指櫃檯上的收音機,道:「就是它,很好很方便很有用的老師。添伯,你也來聽聽英文節目,聽多了自然懂自然會。」

  陳添皺皺眉頭,狐疑地問:「真的會聽多了就懂?」

  「自然了,人生出來就像白紙,嬰兒放在哪個地域裡帶大,他就會說當地的語言,完全是聽得多,耳濡目染之故。我們年紀大了,學習的進展沒有那麼神速,但總是能學會的。添伯,你信我。」

  陳添一邊聽著收音機播出來的英文歌曲,一邊輕快地說:「當然信你,怎麼不信你呢!一邊工作,一邊聽聽這些流行歌也是好的。現今那些後生娃仔娃女聽歌聽得手舞足蹈,入心入肺,我也試著返老還童吧!」

  陳添說著,一邊拿著那個地拖刷地板,一邊試學著那些搖滾樂歌手般的模樣,直把貝欣笑得喘不過氣來。

  貝欣並沒有想到陳添這五十歲的人了,還能如此活潑。

  其實,人往往有輕鬆愉快的一面性格,可能是外在的環境把它壓抑著,不得發揮罷了。只要生活上遇到一些人或一些事,不著意地為他解了困,就能自然地輕快起來。

  陳添這個半百開外的人,過往整日地埋頭苦幹,面對的是那固執而略為暴躁的葉啟成,目睹的又是葉帆自暴自棄,以及周友球的吊兒郎當,周圍形成了一股生命不過是如此的恐懼氣氛,於是更易惹陳添感懷身世,很覺得自己苦苦幹活是沒有意思的,反正形單影隻,活著也不過是一種例行公事,等待老到死罷了。

  可是,貝欣的出現,令成記內的人都改變了。連靜寂地躺在床上不肯迎接陽光、面對世界的葉帆都有了新的人生觀念。葉啟成不再關注的成記飯店,又能面目一新,經營得較前更有條理更加出色,這使陳添心頭躍動,有一種原來五十歲過外還會有新局面的信念。

  他對貝欣的說話幾乎是言聽計從,且懂得自行略加新意。

  別說是貝欣沒有想過陳添可以如此的手舞足蹈起來,連陳添自己一時間也自覺駭異,忽而停了下來,回頭望著貝欣尷尬地笑道:「這年頭,那個搖滾樂的歌手簡直風靡全北美,歷年不衰,就是如此亂跳亂舞,就看得年輕的娃仔娃女熱血沸騰起來,覺得他們不知有多可愛。」

  貝欣摯誠地笑說:「我看,添伯你就比較他們可愛得多。」

  陳添聽了,一時高興起來,拉了貝欣,隨著音樂共舞起來,正當貝欣和陳添興高采烈之際,音樂突然中止了。

  他倆一看,只見葉啟成已伸手把收音機扭熄了。

  葉啟成的臉色帶著鄙夷與不屑,不哼一聲,就把收音機扭到收聽中文台的頻道去。

  電臺正播著大鑼大鼓的粵劇,葉啟成正眼也沒有望貝欣和陳添,管自拉起嗓門來,沒命地跟著老倌唱起廣東大戲來,那變腔走調聽進耳內,令人渾身的汗毛都要直豎。

  一時間,陳添感到有點狼狽,不知如何應付這個場面,很是進退兩難。

  葉啟成那種惟我獨尊的表情與行為,令陳添忽然強烈地感到自卑。

  他但望自己是這飯店的老闆,就可以悶聲不響地一腳把葉啟成踢出店外去。

  可是,他不是。

  而實際的情況是,他陳添只呆住了半刻,就受到葉啟成的苛責:「站著幹什麼?聽我唱大戲嗎?我要收錢呢,還不把地掃乾淨去?真是吃屎拉飯的大笨蛋,不知自量,不知分寸,你是巴結錯人了。」

  陳添很難吞下這口氣,正打算反駁,貝欣就上前來把他拉到一邊去,道:「別跟他爭執。對你沒有好處,明者自明。」

  陳添生了一肚子氣,發洩地把手中的掃帚扔了下來,白了葉啟成一眼,掉頭就走。

  葉啟成嗤之以鼻,給貝欣說:「你的日子過得倒真寫意,霸住了我這間成記做山寨王,有散兵游勇給你搖旗呐喊,聽你使喚,可真不錯。」

  貝欣並不理會他,埋頭就管自己手上的賬目去。

  葉啟成看自己被冷落了、瞧不起了,惱羞成怒,一把抓住貝欣的手臂,整張惡臉就湊過來,血紅的雙目瞪著他的妻子,道:「你怎麼不回應我?」

  貝欣沒有試圖掙脫他,她只閉上了眼睛,以一貫的聲音說道:「我沒有什麼話可說。」

  葉啟成無可奈何兼晦氣地把貝欣摔開了,繼續以不乾不淨的口氣罵道:「你這種女人,白長得三分姿色,誰知道躺在床上像尾死魚,站在人前也似個木乃伊,真叫人受不了。」

  說罷了就一手撥開貝欣,要搶她護著的抽屜錢箱。沒想到一直沒有反應的貝欣,忽然反應強烈起來,高聲尖叫:「你這是幹什麼了?錢箱你取不得。」

  「什麼話了?」葉啟成早就把錢箱從抽屜奪了出來,抱在懷裡。

  「不,還給我,錢箱是我的,錢是我賺回來的,我們明天還要結很多的賬。」

  貝欣不顧一切地撲到葉啟成的身上去,要把錢箱搶過來。葉啟成不但用雙手推開了貝欣,還順勢不留情面地拍拍賞了她兩記耳光,再把她推跌在地上。

  貝欣用手背揩一揩嘴角,回頭就對葉啟成說:「你不能打我!」

  「不能打你?為什麼不能打你?笑不笑話了,我都不能打你?現今真打了且還打上手了,你拿我怎麼辦?你敢回贈我幾個巴掌不成?」

  葉啟成站在伏於地上益顯得嬌小玲瓏的貝欣跟前去,十足像個兇惡專橫的巨無霸。

  貝欣仰著頭,看到跟前這個毫不留情地出手傷人的所謂丈夫,她一躍而起,整張臉昂起來,以極清晰的聲音給他說:「你是男人的話,你且別走,給我五分鐘時間回轉頭來就對付你。」

  葉啟成聞言,哈哈大笑,道:「我不走,當然不走,這兒是我葉啟成的店,我為什麼要走?我就站在這兒看你等會兒怎樣低聲下氣地走回家裡來。別說五分鐘,就給你五個鐘頭想辦法對付我去!嘿!」

  貝欣不需要五小時,果然五分鐘之內,她就走回成記飯店,可不見她低聲下氣,卻是理直氣壯地跑進來,指著一臉驚駭的葉啟成,對跟在她身後的警察說:「就是他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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