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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天亮時的雞鳴,叫他們醒悟到分離在即,要說的話才多起來。

  「子洋,你要寫信回來。」

  「一定,我捨不得你。」

  「你要好好地照顧自己。」

  「為了你,我一定會,決不教你擔掛,你也一樣要活得好好的,等著我回來,別太擔心婆婆,吉人自有天相。」

  貝欣點頭:「我會,等你回來時,我會活得比現在更漂亮。」

  「那好!」

  貝欣忽然說:「子洋,你答應真的會回南方的家鄉來?」

  「為什麼不呢?我不是個輕言淺諾的人。」

  「你當然不是的。可是有些事會力不從心,無可奈何。」

  貝欣忽然想起了伍玉荷給她講過的故事。

  她那位情深義重的祖父貝元,就是這樣一離了小欖,往大連去後,就不再回來了。

  想到這裡,貝欣不自覺地恐慌起來,緊緊地抱住文子洋,不能自製地連連地吻在他的唇上、臉上、額上。

  文子洋的回應也是激烈的,他們開始瘋狂地親吻,迷糊地說著夢囈似的話。

  「子洋,千萬要回來,千萬要回來。」

  「我會,我會,貝欣,你要等我,你答應等我。」

  貝欣享受著文子洋的熱吻所帶來的微微發自嘴唇的痛楚,她從沒有發覺原來除了輕憐淺愛之外,如此一陣狂風暴雨式的擁抱與親吻,會令自己這樣的如癡如醉。

  激情過後的離情就更無可避免地濃郁了。

  幸好貝欣一回到家去,見著了伍玉荷,情緒很快就調控到一個溫和的水平。

  她不能把絲毫不快寫在神態之上,讓伍玉荷看到了而生半分的擔掛。

  在伍玉荷跟前,貝欣永遠像個快樂的小天使。

  伍玉荷也只有在看到小孫女兒笑著的時刻,才可稍減她肉體上的不自在與不暢快。

  無疑,伍玉荷的病情還是那個樣子。

  貝欣四處想辦法,是完完全全地徒勞無功。

  她要籌措的醫藥費,對她以及當時生活在鄉間的人來說,是個天文數字,絕對的可望而不可及。

  貝欣也曾到鎮上的醫院求見主診的醫務主任,希望能得到一些醫療上的援助。

  輪候了近一整天,見著那位主任醫師,把伍玉荷的情況講述一遍之後,貝欣很誠懇地問:「區主任,該怎樣做才能把我婆婆治好呢?鎮上若沒有先進的醫療設備,是不是上省城或是到北京去,會得到較好的就診機會了?」

  那姓區的主任把臉繃得老緊,一聽貝欣這個說法,更拉長了臉,冷冷地說:「你倒是個有本事的姑娘,小小年紀能遇上個什麼外頭回鄉來探親的醫生,斷定你外祖母的症狀是骨癌,那可真了不起呀。別說是鎮上的醫療設施不會如你的理想,就是省城或京城也比外國的水準差太遠了,你就憑你的本事把你外祖母弄出去吧!在這兒,還有千千萬萬的人等著我們本土醫生照顧呢!」

  貝欣知道她這一趟是走錯了。

  這姓區的主任沒有老羞成怒起來,塞給她一個藉口,告發貝欣什麼,就已經算是她走運了。

  是的確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

  前路茫茫,面臨著接踵而至的生離死別,貝欣在午夜夢回時,真是惆悵。

  她只能默禱自己堅強起來,為成長付出應該付出的代價。

  貝欣要自己相信,天下間既有山窮水盡、無路可走的際遇,也必然會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景況。

  世情雖多變幻,可也是相對的,有苦必有甜,有悲必有喜,有起必有落,有幸運也必有不幸。

  事實證明貝欣的信念是對的。

  正在束手無策、坐以待斃的絕境之中,忽而呈現一絲曙光。

  這日,伍玉荷家來了位遠方的不速之客,他叩門時,剛好貝欣未返,是伍玉荷招呼他的。

  他告訴伍玉荷,他叫葉啟成,原籍廣東順德,很年輕時就已經到加拿大幹活去,落腳在東岸的溫哥華有二十多年了。

  葉啟成是在溫哥華的唐人街開餐館的,二十多年未曾回過故鄉。這次回鄉來辦點事,碰巧前些時到加拿大開醫務研討會的崔昌平醫生,跟他談起來,崔醫生就把伍玉荷的地址給了葉啟成,並托他把一封短柬帶回來給貝欣。

  順德縣距離小欖只是一兩個小時的車程,近得很。伍玉荷原籍雖不是廣東,但在這兒土生土長,跟葉啟成也算半個鄉里,聊起天來,倒算有足夠的話題。

  那葉啟成大概已經有近五十歲的年紀了,很顯見不是個念過什麼書的人,說話沒有說上兩句,就得添上幾個廣東地道的粗言俗語。久不久就覺鼻子癢似的,老把鼻子向上吸索,或甚至不客氣地拿手指往鼻孔挖去,挖出了的髒物,隨意彈落在桌上地上,半點難為情也沒有。

  說到底,伍玉荷是個出身世家的人,雖然這麼些年景況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她還是有能力分辨出人的出身來。

  當然,年紀輕輕就飄洋過海到外頭闖世界的人,多是沒有受過什麼教育的勞苦人家,因而欠了一些大戶人家與讀書人的風采,是很順理成章的事了。

  反正過門也算客,伍玉荷並沒有對葉啟成有多大嫌棄,倒還看在崔昌平的情分,留他在家裡吃了一些粗茶糕點,等候著貝欣從魚塘工作回家來,彼此碰個面。

  當貝欣一蹦一跳地回到家裡來,跟這客人迎頭碰面時,葉啟成大大地吃驚了。

  他做夢也未曾想過,在現今大陸這個亂糟糟的社會環境內,會得有如此標緻醒目、令人一望而立即精神奕奕的女孩子。

  葉啟成看貝欣看得呆住了,連打招呼都忘掉,只由伍玉荷一五一十的把這位遠客的身分和到訪原因敘述了一遍。

  貝欣可是極之開心,她興高采烈地先拆閱了崔醫生的來信。

  信很簡短,寫道:貝欣姑娘:你好!別後已多時,老是縈念著伍玉荷女士的病況以及你那堅強不屈的意志,執著不移的孝心,只能盼望奇跡早日出現。

  你如果真有經濟能力把伍玉荷安排出國的話,我必竭盡所能為她在侯斯頓醫療中心內預留一個位置,並確保找到我那些專門醫治骨癌的同事,與我一同為她會診。

  隨函奉上美金一百元,以便你有急事與我聯絡時,能以之作為長途電話或電報費用。

  等候你的消息,請代問候子洋,知道他有可能調往東北工作,盼望他會與我保持音訊。祝活得更美好!

  崔昌平貝欣抱著崔昌平的那封信,感悟到人世間一份友情的援助和溫暖,令她不期然地把笑容堆擁到臉上來。

  一個開心的女孩子,一張明媚的青春臉龐,一條有活力的不住在躍動的生命,是很能令人目為之眩、心為之動的。

  葉啟成目不轉睛地望著貝欣,根本連把視線轉移一點點都捨不得。

  貝欣對他說:「葉先生,謝謝你為我帶來信劄,請用過茶點才走吧,我們家簡陋,沒有什麼可以招呼你。」

  「別客氣,別客氣,我是會吃過糕點才走的,這白糖糕吧,蠻好吃的呢,是你做的?」

  「這點粗手藝,在家裡頭招待客人也嫌簡陋呢,真算不得一回事了。」

  「你可別小瞧自己,我們溫哥華的唐人街,只要是家鄉的東西,就能賣個好價錢。我看你若能做這種白糖糕在那兒發售的話,賺的錢可不少了。」

  「能賺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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