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我要活下去 | 上頁 下頁
二六


  同學們都勸他三思,論物質生活,當然是美國好得多;論個人事業的發展,也還是在海外比較易於把握。

  但文任齋很堅決,他對好同學崔昌平解釋:「我充實了自己,無非都是要教育下一代。」

  崔昌平說:「在美國,你一樣能如願。」

  「可是,教育美國年輕人的責任應該由他們美國人來肩負,我們不必為他們分擔。反而是培植中國的下一代,我們責無旁貸,尤其家鄉是窮鄉僻壤,更要教育人才。」

  崔昌平還不放棄遊說的工作,道:「任齋,精忠報國是沒有地域限制的,海外華僑一向都十分愛國,寄人籬下,縱有千般如意,也是有遺憾的。為此,絕少絕少有不認國家與家鄉的華僑,我們一樣可以多在海外賺錢,多為中國的教育作貢獻。」

  文任齋笑著拍拍崔昌平的肩膀,說:「你沒有說得不對。不一定要留在中國才可以愛中國、為中國。但,有所謂『各盡所能,各司職守』,我感到我回國去更能發展我的抱負。」

  「任齋,」崔昌平說:「你在家鄉執教是會非常清苦的。」

  「誰說不是。就因為非常清苦,很少人肯幹此活,我就更不能放棄這個機會了。」

  最終,兩個好同學拍肩互相鼓勵,算是妥協了。

  事隔多年,目睹山河依舊,人面全非,對著故人之子,崔昌平有說不出口來的難過。

  他只能含糊而艱澀地對文子洋說:「你父親很偉大,你應該引以為榮。」

  話是不能多說了,否則,崔昌平恐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要在後生一輩的跟前痛哭失聲。

  這次回國之行,無疑是滿目瘡痍,滿心惘悵。母親在湖南故鄉等待到遊子回家來後就病逝了,再順道來廣東,探望多年好友,可又聽到文任齋被關進牛棚去的消息,就更不敢相認探望了。

  這種親離友散的悲哀湧襲心頭,真教崔昌平不勝負荷。

  惟一的安慰是見著了文子洋,又發覺文子洋並不如目下一般的青年人,是個很有思想,且成熟的可造之材,才令崔昌平覺得此行微帶暢快感受。

  故此,當文子洋請求崔昌平為伍玉荷診斷症候時,他一口便答應下來。

  固然是為了醫者父母心,更為崔昌平從文子洋的緊張神態和語調中,多少能猜想得到文子洋對貝欣的心意,為此而有著非幫這個忙不可的心思。

  崔昌平很徹底地給伍玉荷診斷,在結合了一番仔細的觀察和他豐富的專業經驗之後,他很慎重地對文子洋說:「子洋,我需要單獨跟病者的至親交談一次。」

  「伍婆婆只有一個孫女兒,她就是貝欣。」

  「還是很年輕的姑娘吧!」

  「貝欣她很懂事,而且有能力拿大主意。崔伯伯,你有什麼關於伍婆婆的話都可以跟貝欣說。」

  「這就好,我要趕快與她商量。」

  在一個下午,文子洋囑貝欣到崔昌平下榻的旅館找他。

  崔昌平招呼了貝欣坐下後,臉色凝重地對她說:「你仔細地聽我講述你外祖母的病況。」

  「崔醫生,你請說吧,我在聽著。」

  「你外祖母患的骨痛症,並非風濕病,很大可能是骨癌。」

  貝欣睜大了眼睛瞪著崔昌平,並沒有特殊的過分反應。

  「你明白什麼是癌症嗎?」崔昌平問。

  貝欣點頭,很平和地答:「知道。聽說是等於絕症,沒有機會複元。」

  「你很鎮靜。」崔昌平看到貝欣的反應,這樣說。

  「我婆婆只得我一個親人,有什麼事我都得應付,是只有鎮靜才能想到辦法的。」

  「難怪子洋在我面前曾不住地誇讚你。」

  「崔醫生,你肯定我婆婆患的是癌症?」

  貝欣很快就把話題帶回伍玉荷的病情之上去,現今沒有任何人與事能再引起貝欣的興趣和關注,她將精神慢慢收斂、凝聚在伍玉荷一個人的身上。

  崔昌平緩緩地點頭,道:「據我多年來在骨科診斷上的經驗,很有把握你外祖母患的是癌症。」

  「有百分之幾的把握?」貝欣問。

  「起碼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我沒有診斷錯誤。」

  貝欣立即揚起一邊的眉毛,表現了一點點的興奮,道:「那就是說還有百分之二十的機會是你診斷錯誤,是這個意思嗎?」

  「是的。」

  「那麼,我們是要去求證這百分之二十是代表是一個誤會,還是要把它歸納到另外的百分之八十上去?」

  「我相信在國內沒有最先進的醫療設施,可以為她取得百分之一百的結果。」

  「要哪兒才會有呢?美國?」

  「是的。」

  貝欣再稍微沉思,說:「崔醫生,這種癌症是不是完全沒有康復的機會?」

  「在中國,幾乎肯定沒有生還的希望。」

  「你的意思是在外國倒還有這個機會?」

  「可以這麼說,美國的侯斯頓醫療中心,是專門研究治癌的,成績舉世知名。近年有一兩種癌症,在發現初期立即以藥物和電療診治,有過成功的個案。」崔昌平說:「我就任職於那個癌症中心,也是侯斯頓大學醫學系的教授。」

  崔昌平才說完,貝欣就突然地跪下來,端端正正地給他叩了個響頭,道:「崔醫生,我求你把我婆婆救活吧!」

  崔昌平嚇了一大跳,慌忙把貝欣扶起來,道:「小姑娘,千萬別這樣,起來吧,我們再商量。」

  崔昌平讓貝欣重新坐好之後,就替她解釋:「要把你外祖母治癒,是個非常艱巨的工程。」

  「崔醫生,不管你需要怎樣的報答,我都會答應,只要能讓婆婆繼續活下去。」

  「我相信如果我們百分之一百證明你外祖母是患了骨癌,她的病徵還只是初期階段,那就得趕緊把她申請到海外治病去。」

  「我會去申請,一定儘快申辦。」

  「由你申辦,在目下這個環境之內,會成功嗎?」

  貝欣明白對方的隱喻,於是解釋道:「我知道因患病申辦到海外求診,是有機會批准的,我們總得試試。總之,在任何情況下,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成功率,我都不會輕易放棄。」

  「申辦反而不難,我有能力幫助你。」崔昌平說:「我的一位病人,正是國內領導層高幹的子弟,我向這條門路求助,又是爭取正常的就診機會,是會批准下來的。不過,有一個難題,你和我都肯定是有心無力。」

  貝欣緊張地問:「什麼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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