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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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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曉彤從沒有這麼傷心地哭過。 當岑奇峰決絕地提出分手後,她自知無法挽回這段二十多年的關係,也沒有意願和志氣去把它挽回。 不為什麼,只為自咎,只為氣餒,只為疲累。 掙扎多年,存之無謂,棄之可惜的一場霧水姻緣,一下子結束了,反而解脫。 白曉彤想,或者會有一天,當這些驟然而生的哀傷像厚厚的雲層,被什麼風一吹,散掉了,再見月明時,她跟岑奇峰又會聚合在一起。 人生的離散其實都只不過是一場接著一場的迷醉與覺醒。 喝醉酒的人,清醒之後過一段日子,還是會再喝,重新酩酊大醉,又重新清醒。 現階段,什麼都不必強求。 懂得這條道理的人其實不少,包括香任哲平在內。 她只知長久以來,她都未曾清醒過,香本華的移情別戀本身就像一瓶烈酒,硬灌她喝下去,直至她酩酊大醉,胡作非為而後已。 或者,她太放縱自己,她根本不圖清醒,喝醉了的人,太有藉口為所欲為了。 甚至於如今的陷入困境,她依然無悔。 香任哲平當著自己的三個兒子跟前說:「讓香早暉過來對付我吧,我早晚要跟他清算這一盤累累的孽債。他不會放過我,正如我不會放過他一樣。」 香早儒禁不住說:「媽,不必在今日還要算從前的那筆舊賬了。」 「老四,你不用苦口婆心地勸我,我並不能忘記恥辱,包括孫凝的那番作為在內,請你謹記。」 「對,我會謹記,因而我要作出抉擇。」 「什麼?老四,你說什麼?」 「媽,我發覺孫凝真的可愛。」 「嘿!」香任哲平乾笑。 「我是認真的。」 「我知道你是認真的,連老三前些時為葉柔美離開香家都是認真的,可是,現在呢?」 「香早源跟香早儒是兩個不同的人,我踏出了香家,不會再回來。」 「你得慎重考慮才好講這句話。」 「我是經過慎重考慮才講這句話的,我始終愛孫凝。在我未踏出香家之前,媽,我求你一次,放過早暉,放過我,放過孫凝,放過你自己。」 香任哲平竭力的抑制反而益發滿臉通紅,額上的汗珠湧現,進流下來,在兩頰上留下了清晰的汗痕,這教人看上去,比見到一個女人盛怒更可怖。 香早儒還來不及作出反應,各人就看到偏廳上出現了披頭散髮的胡小琦,抓住了香早暉的衣領,糾纏著一直走出大門去。 胡小琦嘴裡完全是不乾不淨的說著粗言穢語,把香早暉罵個狗血淋頭:「你說什麼要跟香家的人拼了,喲,我先就跟你算了這筆賬再說,憑什麼要在大陸收起個小老婆來養了?我告訴你呀,香任哲平怎樣對付香本華,我就怎麼對付你!一代傳一代,你畢生沒有好日子過!」 吵鬧的人與聲音已然隱沒在大門外去。 香早儒走前來,拿起香任哲平的手,親吻一下,再放下來說:「媽,你恕我直言,香早暉老早已在你悉心培育之下有他極多的遺憾,你何苦迫人太甚?只一個胡小琦已經可以泯盡恩仇了,一個不得體的女人有本事摧毀男人的一生,這也是我需要牢記的。媽,你可知孫凝並不需要求證自己的清白,被害人始終只是香早暉,孫凝之所以不置身事外,是因為她善良正義和勇敢,她甚至不為爭取我而留給自己一條後路。你明白嗎?」 香早儒沒有把話說下去,他火速沖出香家大門,以行動表示決心。 那輛開篷的摩根跑車沿著山路而下,他一手按著轉盤,一手按動手提電話,搖到孫凝家裡去。 事不宜遲,白了少年頭空悲切,應該是醒的時候了。 香早儒握著手提電話,聽到接通的訊號,一直呼呼呼地響。 沒有人接聽。是孫凝外出了。 她已經請辭信聯,回復她孫凝顧問公司老闆娘的自由身分,可以隨時離開本城遠去。 或者,香早儒想,可能孫凝的屋子裡已有新歡,鵲巢早被鳩占。 從前有一段溫馨的日子,每逢香早儒上孫凝家,有電話響起來時,香早儒會把電話扔到牆角去,再拿個軟枕覆蓋其上,由它響個夠! 電話鈴聲根本聽不進情人嬌喘細語的纏綿浪漫之中。 這麼一想,遲來一步便是馬家郎的恐懼油然而生。香早儒急得痛踩油門,要那輛摩根跑車超速前進。 才走了一段路,香早儒從倒後鏡中看到了有輛警車追趕上來。 「屎!」他把汽車煞停了掣。 立即跳下車來,把銀包加上駕駛執照,全都掏出來,統統塞到那個交通警察手上去,道:「我姓香,香早儒,除了彭定康的政改令我們工商界人士絕頂失望,不願認他為友外,我跟你們的警務處長,甚而本城的保安司都是好朋友。牌照在此,你儘管照抄,汽車照拖,只求你看在這麼多我的朋友分上,請勿再追我。告訴你,我趕著向我的女朋友求婚去。」 說罷,揚揚手,跳上了一部計程車,揚長而去。 孫凝的電話終於有人接聽了。 「喂!」 對方是孫凝。 「孫凝,我是香早儒。」 「搭錯線。」 對方說是搭錯線就是搭錯線了,她掛斷了。 不必再搖電話上去,計程車把香早儒載至目的地之後,他跳下車,直沖上樓,拼命地敲門。 孫凝從防盜眼看到了來人,沒有理會。 門鈴一直拼命地響著。 證明香早儒並不放棄。 持續了幾近十分鐘,吵得孫凝拿兩個軟枕塞著耳朵,依然無效。 她乾脆拿起電話來,撥了香早儒的手提電話號碼。 對方接聽了。 「我是孫凝。」 「搭錯線。」香早儒負氣地、報復地把電話關掉,繼續叩門。 過了一陣子,他的手提電話又再響起來。 「先生,」是個男聲,嚇香早儒一跳:「我是這兒的大廈管理員,如果你再在孫小姐門前有騷擾性行動,我就報警。」 香早儒氣極了。 這孫凝還是如此張牙舞爪,巴辣得不近人情。 他終於重新搖了她的電話,說:「你打算報警抓我?」 「我們這兒嚴拿白撞。」 「我要見你。」 「我不要見你。」 「你差點令我家散人亡。」 「你也差點讓我鋃鐺入獄,我們扯幹了。」 「讓我進去!」 「不成!」 「你家裡有男人?」 「你嘴巴乾淨一點。」 「為什麼?作賊心虛了?」 「嘿!不可理喻。」 「誰?」 「你。」 「我以為你在自責。」 「香早儒,不要跟我耍這樣的把戲,我並不打算要嫁進豪門去,我是個清清白白的人家,只想靠自己雙手,好好地過完這輩子,請勿騷擾,請你回去。」 「誰打算要你嫁進豪門去?至少我不作此想,你立即開門,我有別的要緊事必須跟你說。」 孫凝氣得什麼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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