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世紀末的童話 | 上頁 下頁 |
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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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聯解體以後,世界只剩下一兩個社會主義大國,中國是其中一個,於是以美國為首的西歐國家都想中國步蘇聯的後塵。 這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見。 然,孫凝激動的還不是這個人人見得到的用心,她是從經濟角度去透視歐美的野心。 今時今日,隨便抓一個經濟學家來問,二十一世紀是不是屬於筷子天下? 得到的答案是如許的一致; 換言之,美國負債累累,貿易赤字差額又大,三分之一的債權握在戰後經濟一日千里的日本手裡,美國已是有苦自己知。 若還被更具潛質,擁有全球最大勞工與消費市場,有采之不竭的林林總總礦藏原料的中國坐大,歐美一定欲哭無淚。 孫凝認為吃飽了肚才能談政治理想,才能做任何事。 現今世界,由個人以至於國家都無法不是經濟掛帥。 美國人通過香港法例外,揚言加入三〇一條例,再而有條件才給最優惠國待遇予中國等,萬變不離其宗,無非是鼓其餘勇,從中國身上榨取利益。 趁中國發展的羽翼未成,就來拔她的羽毛,阻緩起飛的勁力,免得過些日子,繼日本的威脅之後,又多一個中國。 孫凝最看不得人虛偽。美國因為崇尚民主政治,要達成那種摧毀社會主義存在的理想,還是很個人的思維與行動,好比宗教迷信一樣,還能理解。單單現今情況,活脫脫一條光棍,晃著從前王謝世家的牌子,分明要占人家的便宜,還要裝著一副悲天憫人大義凜然的樣子,叫人看了吃不消,壓根兒地反感。 孫凝也許就像很多其他香港人一樣,日積月累地把香港以至國際問題看在眼內,聽進耳裡,老早已把疑慮在心底分析發酵而成觀念意見,靜待一個時機,一觸即發。 或者孫凝今日的這個時機來得並不如理想,的確是令她表現忠勇之外,還帶了點不符禮數的缺憾。 在人簷下過,焉能不低頭? 客觀環境要求各人表現涵養;講求客套時,孫凝忽爾不顧一切地直話直說了。 所引來的狼狽與尷尬各人都始料不及,也有可能削弱了她的義正辭嚴的威力。 當孫凝緩緩地躑躅在華盛頓的街頭時,她開始清醒地明白一切的後果。 臉上無疑是滾燙的,既為對維護祖國利益與民族自尊的真心誠意,也為了自己控制不了脾氣的失禮。 這就是一個獨步江湖的女人至大的悲哀。 因為在她情不得已地做出了一些尷尬事時,還得要挺起胸來,走出困境。 那種人前逞英雄,人後獨憔悴的過程最能折磨人。怎生有——個人可以在她身旁,陪著她默默地向前走,以行動支持她,或者在她耳畔說:「別怕,你的脾氣發得不是沒有道理。總有一些人有膽量,在一些對方始料不及的場合內,把真話說出來給大眾聽聽才好。他們表面上不會怎麼樣,然而,心內其實人人都為你鼓掌。」 眾人是否鼓掌不要緊,只要身邊的那個人鼓掌便成。 孫凝以手背狠狠地在臉上抹了一下,那淚珠兒在臉上滑動,令她覺得癢癢的並不好過。 她的這個動作之後,眼角兒瞟到身邊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猛地回頭一望,竟見著一張好看而溫和的笑臉。 香早儒並沒有對孫凝說什麼,他只輕輕地攙一攙孫凝的臂膀,示意她繼續向前走。 在陽光下,終於有一同上路的人,這令孫凝心頭忽爾掠過一股暖流似,膽也壯子,心也穩了,人也舒服了。 就這麼簡單,並不需要多言多語,香早儒從會議中趕了出來,跟孫凝並肩向前行,這就表示了一份極大的支持。 孫凝差不多不能相信會突如其來她有這個好結果。 直走了一段路,香早儒才開口問:「累子嗎?好不好找間餐館坐下來喝杯飲品?」 孫凝點頭。 她需要有人為她拿主意,從這——刻開始,拿大大小小的一切主意。 經過剛才的一役,她太覺著自己的疲倦了。 坐下來之後,香早儒活像看透了孫凝的心事似,也不問她,就為她叫了咖啡和一個吞拿魚三文治。然後,他解釋:「我注意到你喜歡喝咖啡。」 孫凝點頭,大大地呷了幾口咖啡。 「舒服一點了吧?」香早儒問:「並不是太多人肯在人前激動,因為要付出代價。」 這句話是太說到孫凝心上去了。 今時今日,人人都像把磊落光明的態度視為洪水猛獸,避之則吉。 因為世情越來越艱難,人事越來越千絲萬縷,一個不留神,表明心跡,旗幟鮮明,立即有成為箭靶的危險。 世紀末的今天,太多人受耳濡目染而變得多少有點政治智慧與手腕。 君不見每逢立法局有涉及中英兩方絕不妥協問題的會議,就必有些議員缺席,連投棄權票都不敢,託辭海外公幹,宜於避免表態,置身事外。 無他,這個後過渡期令一些人處境尷尬,因仍要買英國人的賬。 說到底,在人簷下過,焉能不低頭。還有四年日子,誰不要做生意,誰不想好好地過? 可是呢,四年之後英國佬執包袱了,無論如何要對祖國表示多少敬畏之心,以獲長期利益。 故此,在立場上只好竭力左右逢迎,如假包換的見人講人話,見鬼講鬼話。 若是人鬼同場出現,只好立即回避。 只要不讓人執著真憑實據就容易洗脫。 明眼人對這種花招,實在是太心知肚明,然後依樣畫葫蘆,用在其他事情上頭。 孫凝最怕最恨就是噯昧不清的言行,她連西式自助餐與中式火鍋都不喜歡吃,就是對那種混淆味道起反感。 第六章 正如方佩瑜曾有一次對她直率地批評:「孫凝,你太過黑白分明,是要吃虧的。」 孫凝就是改不了這個脾氣,要吃虧,就隨它去吧! 如今有人對自己說出如此體諒瞭解的話,真是太大的安慰了。 況且,看到香早儒對自己表示含蓄的關懷,心上泛起了絲絲甜蜜的意念,一洗今早對他的懊惱。 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又覺著自己似有點傻瓜兮兮的,便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 孫凝並不知道,她的這個動靜十分十分地女性化,且極之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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