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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我拍拍她的手,道:「別去想這些就是了。反正已一家團聚,以後的日子會比從前好。」

  「好與壞都不是我這把年紀與如今我這身分的人能控制的了。是你們年輕一代的世界了,我呢,老來從子。大嫂,」三姨奶奶緊握著我的手,道,「從前我縱使有種種的不是,倒也真正做對了一宗事。」

  「什麼事?」

  「老早為了安排旭暉出國和訂婚,我把身邊的一大筆現金及很多套首飾都托人轉到香港來給旭暉。也幸好如此了。」

  我微微吃驚,如果把時間算一算,就知道金旭暉在他兄長意外身亡之前已經自其母手上取得一筆相當寬裕的現金,照說他到美國去的傍身錢不愁的,幹麼還要如此壓榨我們這一群在香港人地生疏的孤兒寡婦呢?」

  金旭暉這個人真是厲害,工心計,且無情無義,非小心應付不可。

  「大嫂,你在想什麼?」

  再談得攏,再推心置腹,也不可以在人家的母親跟前講這種是非。切肉不離皮,不是人人如我般不幸,有兩個反轉槍頭對著自己的親妹子。

  「我在想二姨奶奶如今獨個兒在廣州怎麼過活了?」

  「唉!總不會餓死,那是真的。要像以往般優哉悠哉就妄想了。我出來得很匆忙,也不能明目張膽地告訴什麼人,她怕是一覺醒來,不見我面,才知我已離鄉背井遠去了。」

  「你安穩下來,再給她傳個訊息吧!」

  「當然是要這樣的。老二這人其實不算壞,我們姐妹倆在這段日子的確相依為命。以後股有了我,她又是無兒無女,真是夠淒涼的。」

  說著說著,眼眶竟又紅了起來。

  從前的金家三姨奶奶,通知書曾會有如今的局面?

  我輕歎。

  再親密的關係,一到利害關頭,還是只好先照顧了自己。

  不難想像二姨奶奶一朝醒來,發覺真的孤苦伶仃,會怎麼想?

  我說:「希望她能看得開。」

  「我們都在習慣看得開,這生活學習。」

  我無言。

  或都,我在這方面學習還不太有成績吧!

  無可否認,我嘗試努力,但仍耿耿於懷。

  我並沒有原諒過金信暉。

  努力不再愛他,就是一個最看不開的表現。

  對自己緊張的人與事,是沒有理由看得開的。

  三姨奶奶忽爾又歎一口氣,道:「有什麼關係呢,我們都已一把年紀了,兒子都能娶親了,還有什麼牽掛,老實說,給他準備的.為他爭取,都已經及時做足了,自己是什麼也無所謂了,人生轉瞬就過、好象姨奶奶,吃了半輩子的齋,拜了這麼多的佛,還不是蕭蕭條條就去世了!」

  我吃了一驚,問:「信暉的姨母?」

  三姨奶奶點點頭,道:「說出來就可憐。死了還擺在那兒好幾天沒有人知道,到發臭了,才驚動鄰里,找到我們門上,九老爺就去了一趟,好歹為她奔走,最終不至於死無葬身之地。」

  我嚇一大跳。

  眼前人,誰會相信她曾有過張牙舞爪的日子呢?

  磨難時人的衝擊至大,反應可不一樣。

  三姨奶奶像是被繳械了似的。

  我呢?

  絕對不能像她,否則局面就撐不下去了。

  最低限度,她提醒了我一個責任問題。

  三姨奶奶盡了力去爭寵爭財爭權,無非為金旭暉做好一個創家立業的基礎。

  可憐天下父母心、我的三個小孩仍小呀!

  如果把詠詩也算在裡頭,那就要照顧四個孩子了。

  我忽然想為什麼每一次都不期然地要把詠詩想起來。

  她並不是我親生的。

  非但如此,她身上流著背叛我的人的血。

  我的矛盾心理,正是人性善與惡的不住衝擊,擺脫不了。

  就為我自己的三個孩子鋪排未來,我也要奮鬥下去。

  三姨奶奶在位一方面也是上了岸的人。

  如此一逢巨禍,她就放棄掙扎,人就頹下來了。

  我可不能。

  我要把應走的路走完。

  這樣想著聊著,忽然有人叩門,一大班準備跟我敵對的人就回來了。

  金旭暉是神采飛揚的。

  不見面的這一段日子,他完全變了個樣子。

  我的意思是,一眼看上去,是個令人毫無懷疑的成年人了。

  這跟他去美國時還帶一點兒稚氣並不相同。

  我提醒自己,我的對手不再是個小孩。

  當然,我不會不知道他身邊還有兩個小女人。

  只是,我還想差了一步。

  實情是,站在金旭暉身邊的是三個女人。

  連他母親在內。

  因為,金旭暉一坐下來,跟他母親沒有擁抱,沒有暢敘,沒有感慨,只是直筆筆地說:「媽,你知道你現在的身分嗎?」

  三姨奶奶跟兒子重逢,人突然顯得迷迷糊糊的,眼都刹那紅起來,拉著旭暉的手,說:「我以為一輩子見不著你了!」

  「別說這些廢話,你好好地聽我說,要你出來,是要主持金家。」

  金旭暉的這幾句話,差不多嚇我一跳。

  三姨奶奶說:「今時不同往日,我是什麼事也不想管了,由你們後生一代去作業,我在家幫著照料小孩就好。」

  誰知金旭暉咆哮:「叫你別婆婆媽媽地羅蘇,這一屋子裡的人,只你一個是長輩,什麼人都歸你管,你就是家長族長。」

  對家長族長用這種命令式的口吻與指使的態度,令人震驚和震怒。

  可是,三姨奶奶卻應道:「好,好,都聽你的,旭暉。」

  「你累不累?不累的話,我帶你到律師樓走一趟。」

  三姨奶奶駭異地望著兒子說:「為什麼?有什麼事?」

  「你要向律師解釋,金耀暉也是你的兒子,你從小看著他長大,現今你來香港了,正好做他的監護人。」

  天!

  我在心上狂呼一聲。

  忽然覺得天旋地轉。

  這房子內鬧鬼!

  都是厲鬼,青面獠牙的要吸食活人的血。

  這金旭暉回來之前,已部署好一切。

  為著奪取金家的控制權。

  連辛辛苦苦沒法尋求母子團聚,原來目的也不過如此。

  我一回頭,還看見方健如在鄙夷地對著我笑。

  她是只差沒有說上一句:「怎麼樣,我和你的鬥爭現在才開始吧!」

  好,鬥就鬥吧!

  世界永遠是強權勇奪公理的世界。

  我不怕輸,也不能輸。

  (本書完,請看續篇《裸情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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