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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為此,小小的耀暉忽然由無人理會,變成炙手可熱的人物,非要把他爭奪過來不可。

  親情,原來在功利情勢之下變得如此的可怖。

  如此推想,方健如必定會站在我敵對的一面,偏幫金旭暉無疑。

  說不定,金旭暉已經跟方健如協議好了,要聯手來對付我。

  方健如之外,方惜如也跟她二姊同一個鼻孔出氣。

  換言之,我將腹背受敵了。

  我和耀暉叔嫂二人,無辭以對。

  已經是肉在砧板上的問題,只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別無他法。

  我只好把爭奪監護權一事交給羅本堂律師代辦。

  天下間也不盡是頭頭沾著黑的,在這宗不愉快的意外之後,倒有件值得興奮的事發生。

  我在永隆行收到了偉特藥廠的一封回信,內容很簡單,他們說其中一位董事在過些日子要來香港,故此,準備與我面談總代理的事。

  這無疑是興奮的。

  我原本已經做出心理準備,會是石沉大海了,如今能與當事人會面,總是一線生機。

  我歡天喜地對李元德相告,沒想到,他又來潑我一頭的冷水。

  他說:「大嫂,我們憑什麼去跟人家相見?」

  我莫名其妙,瞪大眼睛看他。

  「你是什麼意思?」我終於問出口來。

  「信可以寫得天花亂墜,把永隆行的規模在紙上擴大十倍,他們也不知不曉。如果押中了,他們肯與我們談條件,那還有交易的一線希望,如今對方來了,一腳踏入我們永隆行,就知道不過是間成立不久的中型出入口公司,對方是名滿天下的藥廠,怎可能尋求我們這種合作對象?」

  分析得太對了。跟盲婚啞嫁時代的情況相同,單憑媒人的一張嘴,可以瞞天過海。到了洞房之夜,發覺不對勁,已等於米已成炊,也就得將就成其好事了。

  一旦新時代流行要見面相處,就原形畢露,只好怪自己條件不比人強。

  聽李元德這樣一講,我就氣餒了。

  人更是幾天沒有睡好,越發無精打采的樣子。

  跟我的兩個妹子是有著顯著的分別了。

  健如素來活潑,近日更朝氣勃勃,把永隆行的業務打理得益發頭頭是道。

  奇怪的是恰如,好象忽然間整個人光彩明亮許多。

  我想不通她會有什麼喜事,但的確發現她精神爽利,眉目生輝。

  真是難以解釋這些現象了。

  當我這天黃昏回到家去時,吃驚地見到客廳上坐了一個人。

  我衝口而出,叫:「三姨奶奶!」

  三姨奶奶緩緩地站起來跟我握手。

  「怎麼你從廣州出來了?」我問。

  「多虧你們健心和惜如姑娘多方奔走,才把我接出來呢。」三姨奶奶這樣說。

  我微微吃了一驚。

  怎麼我身邊的這兩個妹子,總在做些神出鬼沒、不讓我知曉的怪事。

  把三姨奶奶申請出來,當然是好事,但事前怎麼一點風聲都沒有?

  我知道從大陸來香港定居有極大的困難,若如是,健如和惜如出盡九牛二虎之力地把三姨奶奶弄到香港來,為的又是什麼緣故呢?

  事不關己,己不勞心,這是人之常情。

  嚴格來說,三姨奶奶跟她們非親非故。

  她只不過是金旭暉的親生母親。

  對了,就是為了這重關係。

  我的兩個妹子已經歸到金旭暉的一邊去任事了。

  一念至此,剛才驟見三姨奶奶的興奮就冷卻了。

  「見到你們真是太好了!」三姨奶奶說這話時,眼中竟然有淚光。

  我見狀,且硬壓下心頭慌亂,安慰她說:「能出來團聚就好!旭暉一定會非常高興。」

  「也就是他請你兩位妹妹幫的忙,奔走了好些門路,才把我放出來呢!」

  我輕歎一句,說:「健如和惜如呢?」

  「她倆到機場去接飛機。」

  「什麼?」

  「旭暉回港來了。」三姨奶奶說。

  真是太熱鬧了。

  金旭暉趕回香港,他的親生母親從廣州來團聚,表面上都是值得高興的事,然而,這些親屬的匯合裡頭,其實是一場金家的骨肉爭霸戰。

  金家老爺的產業在香港說多不多,但在當時的環境而言,也是說少不少的。

  幾多人赤手空拳,身無分文就從大陸跑到香港來闖天下。

  比起這些同胞,我們金家是太幸運,太富有,太具備翻身的條件了。

  要控制金家的生意和產業,金家三兄弟之中必須有二人聯手。

  金旭暉就算把我那妹子方健如拉攏在一起,他們仍沒有我和耀暉聯盟強勁,穩操控制權。

  這並不需要很多商業知識就能瞭解其中的關鍵。

  可以猜度,金旭暉此次回來,是很志在必得的。

  三姨奶奶在這場內戰之中,究竟起到什麼作用,到目前仍是未知之數。

  事實上,闊別這一段日子的三姨奶奶,整個人都變了。

  她從前的精明,好象一股腦兒遺傳給了金旭暉,了無餘剩。跟她聚舊談了半天,她是木訥愚鈍得稍稍令我吃驚。

  往昔眉宇之間的一份風騷,固然銷聲匿跡,就是那一臉的矜貴,也褪色得無影無蹤,活脫脫一個已微有老態的鄉下女人。

  尤其是眼神所流露的悽惶,令人望之而有不忍。

  是為了家庭、社會、國家遭逢意料不及的巨變,以至於過分錯愕、受驚、無所適從所致吧!

  這些都應該是心照不宣,不言而喻了。

  反而目下的三姨奶奶,跟我的溝通與交流比從前更暢順,更無阻。

  對她的好感,無疑是比以前大了。

  我一一問起金家的親屬來。

  三姨奶奶輕歎:「總的一句話,樹倒猢猻散,留在身邊照應我們的只得九老爺一人。不過,他年事也差不多了,算是有個男丁在家裡頭,凡事替我們出點主意,有一日是一日地熬著過。」

  「九老爺是個對金家盡忠的。」我這麼說。

  「對。從前只覺他愚鈍有餘,智慮不足,並不曉得討人歡喜。到如今時移世易,今非昔比,才發覺他不是那種為求私利而落井下石的人。」

  我沒有答話,怕三姨奶奶是有感而發。

  「大少奶你……」

  「三姨奶奶,不用客氣了,就叫我一聲大嫂吧!等會你見到健如,怕她也會喜歡你喊她一聲細嫂。」

  「好的。大嫂,你是個心地澄明的人,以往多少人跟在我身邊任事,爭功爭寵拿好處,一旦有難,金家再沒有能力照顧他們時,就如我們廣東俗語一句話:反轉豬肚就是屎。

  你還記得從前跟在我身邊的丫環吧,唉,還是不要再提起了,提起來只有傷心,對忘恩負義、翻臉無情者再痛駡,都補償不了自己吃的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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