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灑金箋 | 上頁 下頁
三一


  「對。」

  我低著頭吃粥,再沒有說什麼。

  「大嫂,你要我陪你去嗎?」

  「不,你要上課。」

  「今天是週末,你忘了?」

  真是有點心亂如麻,否則不會連日子都忘了。有個人在身邊陪著總是好的,於是我點點頭,允了耀暉。

  小叔子到底年紀小,能到外頭去走走,上火車站接風,算是件十分興奮的事,於是立即穿戴停當,就跟著我走了。

  廣州火車站的擠擁真個難以形容,為了怕走失,我緊緊地拖著耀暉,他也緊緊地拖著我。

  月臺上擠滿了人群,我和耀暉只站在一角,靜靜地候著。

  火車顯然是誤點了,一站就是一個多小時,才聽到隆隆隆的聲響,見到久候了的火車自遠而至。

  我忽然地緊張起來,捉住了耀暉的小手不放,甚而不期然地把它放到胸前去,好像這個動作會給自己加強信心似。

  為什麼緊張呢?有問題的只是來者,而不是我。

  健如要面對的難題比我多吧!

  她的懷孕跟我實實在在扯不上任何關係的。

  我比她幸福得多了,我怕什麼呢?

  真的,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神緒如此雜亂。

  期盼見著健如的心越來越熱熾。

  火車終於停下來,人群開始蜂擁著下車。

  我睜大了眼睛看著月臺上熙來攘往的人群,一張張都是陌生的面孔,帶著各式各樣悲喜苦樂的表情,在眼前像走馬燈似的輪流閃動。

  終於都過去了。

  月臺上忽然的由鬧哄哄的場面變得沉寂。

  空蕩蕩的只餘我和耀暉二人。

  我茫然。

  耀暉說:「大嫂,你妹妹沒有回來。」

  是他這句話把我從迷惘中喚醒過來。

  「怎麼會沒有回來呢?」

  「可能改變主意,又可能延期。」

  我點點頭。

  「那麼,我們回去吧。」

  越來越覺得心上翳悶,是期望謎團打開而結果失落的原因使然吧!

  耀暉說:「或者回到家裡去,就得著你妹妹的最新消息了。」

  也只好回家去了。

  一路上,我都沉默。車子在珠江畔一直向前駛,經過愛群酒店,我不期然想起曾有過的那明媚下午,信暉攜我到酒店的餐廳內吃下午茶。小夫妻的相敬如賓,依然歷歷在目。

  可是,那天下午有個意外的,並不愉快的結果,家裡頭發生了件恐怖、悲哀的大事,老爺突然去世了。

  想到這裡,我不自覺地連連發抖。

  坐在身旁的小叔子,顯然發覺了,問:「大嫂,你冷嗎?」

  我雙手環抱自己,答:「好像有一點點寒氣,自心內散發出來。」

  「大嫂,我把外衣脫下來給你蓋上。」耀暉正要脫下他的外套。

  「不,不。」我按住他的手,忽然轉臉看他,眼眶就起溫熱,心想,如果旁坐的不是耀暉而是信暉就好。

  「大嫂,你怎麼了?是擔心健如出意外?要不要先到郵局去掛個長途電話至香港,問個究竟?」

  我想了想,答:「先回我娘家去吧,母親還等著我把健如接回去,得儘快給她老人家報個訊,免她乾著急,再到郵局去掛長途電話,或許誠如你說的,到家就有消息了。」

  的確是到了娘家就有消息了,可是那消息的震撼有如山崩地裂。

  我一腳踏進門去,一臉淚痕的三婆就拉著我,道:「大小姐,出了事了,出了事了!」

  「什麼事?」

  這麼一問,三婆又哭起來,出不了聲。

  我煩躁而焦急地只好撇下她,也顧不了身旁的小叔子,就直奔進內堂去找母親。

  母親的房內,已是哭聲震天,主要是她在嚎陶大哭。就為著她放肆的、毫無節制的、極端反常的哭著,令年紀尚小的康如,也不自覺地跟著嚎哭起來。

  場面之淒涼與混亂,難以形容。

  我沖上前去,問:「娘,發生什麼事了?」

  母親看到是我,只緊緊的把我抱住,哭得更厲害,更有恃無恐。

  「娘,快告訴我,什麼事?」

  「健如她……」

  「健如她怎麼樣?」我問。

  母親張著嘴,就是接不上腔,不住地喘著氣。

  我回望站在母親身旁的惜如一眼,她會意了。

  這妹子的年紀,說小也不小了,一晃眼怕也差不多十六、七了,是懂事的,於是呐呐地答:「香港醫院掛長途電話來,說二姐發生車禍,現正在急救。」

  天!我重新緊緊地抱住母親一會,才曉放開,問惜如:「醫院還有什麼消息?健如危險嗎?」

  惜如搖頭,道:「不知道,醫院的人說她在急救中,囑我們家人快到香港去照應她,因為翻查了學校記錄,她在香港只有一個親人。」

  說到這裡,惜如停了下來,沒有再講。

  那親人不是信暉嗎?

  「信暉呢,信暉知道健如發生車禍了嗎?醫院沒有通知他?」

  「大姐,」惜如只喊一聲,就接不下去了。

  「什麼?我在問有沒有通知信暉?」

  這樣一問,母親的哭聲更響更亮更不能自製,跟小弟康如像合作無間地演出了世界上最難聽的二重唱,把人家煩得要爆炸似。

  於是連我都失態了,忽然大聲喝道:「別再這樣吞吞吐吐好不好?有什麼天大的事發生了,總要得面對才成,究竟情況怎麼樣?」

  我這麼發了脾氣,反而有效。母親與小弟的哭聲竭力控制而壓下了。連惜如都倒抽了一口氣,繼續她的說話,道:「他們沒有找姐夫。」

  「為什麼?為什麼找不到信暉?有名有姓有通訊地址的,怎麼不找他了?」

  我是還未等惜如把話講完了就截住她的,理由一定是我已慢慢地陷入一種恐慌狀態,意識到整件意外還有一個淒厲至極的高峰隱在背後,開始要向我展示。

  於是一種莫可明言的心慌意亂令我的神經拉得越來越緊,態度舉止就與尋常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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