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千堆雪 | 上頁 下頁
四四


  「小簡這一陣子也走不開,我看,請杜先生跟江小姐一道去好嗎?他是美國通。」

  我沒有反對。也不表贊成。

  很想看看杜青雲如何反應。

  會議室內因此而沉默了幾秒鐘。

  杜青雲終於自動打破了悶局,答:

  「對不起,我正擬要在復活節放假,有點私事,須要辦理。」

  我隨即答:「那麼,我們再說吧!反正離啟程日子尚遠。」

  的確,心情一下子鬱悶,日子就益發顯得冗長而遙遠。

  連日來跟杜青雲的驟然親近來往,自談及復活節假的動向之後,一下於就回復生疏了。

  是不是彼此心照不宣,就此告—個段落算了?

  人的交往與感情,怎可以如此地忽冷忽忽熱,忽然而來,遽然而逝,不著痕跡?

  是的,春夢了無痕。然,我連春夢都未曾擁有過,就要眼巴巴地看著那一點點微妙的感情宛如流星飛逝?

  蔣幗眉說:不必頭頂星光燦爛,只要旅途結伴有人。

  我又伺嘗戀棧著翠擁珠圍千人敬,何嘗不希冀枕釁有人可叮嚀?

  然,總未曾絕望至如蔣幗眉,肯研究如何抹下自尊,找尋出路。

  現今連睡在床上,輾轉反側,都不欲披衣而起,到園子去漫步散心。

  既怕披星戴月,四顧無人,益見清冷,又怕讓瑞心姨姨窺見深閨無奈,被她纏擾得更添惆悵。

  三十年來,都是一條棉被,伴我至天色微明。

  張佩芬啟程赴加拿大,我去送她的機。

  「福慧,不見才三無你竟消瘦了。」

  我微笑,說「銀行事忙。」

  「康妮還能上手嗎?」

  「還可以,當然比不上你。」

  「福慧,程立山那兒……」

  「相信我,天無絕人之路。有些人原不過靠著虛張聲勢討碗安樂茶飯,終究不是大不了的一回事,你選定多倫多或是溫哥華作居停後,就給我搖個電話。過些天,我會到紐約去一轉,看能不能抽空到加拿大看你。」

  「只要你有空,就請來。」張佩芬稍停,甚表關切地問,「誰陪你去美國?」

  「還未定人選!從前爸爸總喜歡小簡跟他作伴……」

  「有哪個男人不喜歡跟小簡結伴?由香港直找到外國呢?他的路數蠻多,你女孩兒家,自然不能把小簡帶在身邊,給別的行內人看見了,胡思亂想,惹出笑話來!」

  我驀然得到線索,慌忙記在心上。

  回到利通去,事不宜遲,我囑康妮把小簡請進主席室來。

  簡仁傑坐在我對面時,雖是滿臉笑容,仍掩不住有點緊張。

  的確,我甚少單獨會見他。既然公司秘書部撥歸法律事務部統籌,我最常商議公事的是霍競庭律師。簡仁傑如今的職位夾在中間,不上不下,很有點尷尬。

  其實,很多時行政架構要架床疊屋,是情不得己,遇上了仁厚作風如利通銀行,不好把發揮不到建設性作用的冗員剷除,只好讓他掛個虛銜自生自滅。

  可巧是這姓簡的,並不知難而退。

  又或者根本退無可退,為求溫飽,保持著一定的身分地位,也只好厚了臉皮,捱下去。

  我並不打算扭橫折曲,讓這鬼靈精有機會好好思考後才回答我的問題。必須單刀直入,乘其不備,才能吐取真情。

  於是我問,「小簡,父親在世時,跟你多次一起作業務旅行,他其實最喜歡哪個地方?」

  簡仁傑答:「日本吧!」

  「因為你介紹給他認識的日本女郎最合他脾胃?」

  簡仁傑乾笑幾聲,臉上還是白白淨淨的,一點紅粉飛飛都欠奉。明顯地是老皮老骨了。

  「江小姐,開我玩笑。」

  「說真的。是不是?」

  小簡攤攤手,聳聳肩,一派賴皮的模祥,也不作答。

  我得加一把勁,把他的話逼出來:

  「加拿大富德林銀行的一位老朋友即將抵港,洋鬼子開門見山,問我要人!」

  「要什麼人?」

  「這人是你,因為你名不虛傳。爸爸生前跟他無所不談,既是同性深交,也是行業裡頭的自己人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我小簡何德何能呢?」

  「就是這話了,能坐在利通銀行的高級職員位置上,經年不倒臺,沒兩三道功夫怎麼成?」

  小簡青靚白淨的臉上,至此刻,才略略泛紅。

  我沒有放過他。繼續說:

  「我不開你玩笑。商場中每個人的路數都有其獨特的建設性,所謂各有所長,誰可厚非呢?就像今次,要真來了這位父親的故舊,找誰去陪他樂幾天了?難道要我去不成?」

  「當然不成,江小姐是什麼身分了?」

  真好,漁人下了佴,魚兒快要上鉤了。

  這簡仁傑一心以為鴻鵠將至,可以東山再起。大致父親自歡場中找到了個真正紅顏知己以後的這幾年,小簡一直英雄無用武之地,只伸直脖子,盼得大展拳腳的今天,一時忘了形了,不打自招。

  「那就拜託了。洋鬼子囑咐我,要找回當年父親跟他談起過的那位花魁可人兒。」

  「哈哈!」簡仁傑大笑:「怎麼搞得?當年的花魁,如今都已雞皮鶴髮了吧!」

  「歡場中人,不是極年青就已操此業?怎會跟爸爸一般年紀!」

  「江小姐,現今三十歲的人兒當媽媽生,也嫌老呢!不必回顧從前,總之,他一抵埠,我擔保陪著他,挑個稱心如意的!」

  「那真拜託你了。」我急急把話題又重納正軌:「當年父親傾心的那位花魁,究竟是香扛佳麗還是島國紅粉?現今到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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