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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張佩芬一頭冷汛臉如紙白,急嚷:

  「沒事的,我等會兒才回銀行去交代好了,杜先生,你們這就先走吧!」

  「慢著,這位就是江福慧小姐嗎?真人比報上的照片還要年青昵,讓我來自我介紹,我是程立山!」

  那位程先生睜著一對滿布紅絲的眼睛看我,很恐怖!

  他其實整個人都骯髒,一張臉,橫七豎八的盡是皺紋與胡碴子,我下意識地倒退兩步,挨近了杜青雲。

  「立山,求你,別當眾出醜,」張佩芬像要哭出來的樣子,反而是她猛拉那個叫程立山的往升降機裡去!

  「什麼出醜?你也會害怕出醜嗎?長年累月地勾搭江尚賢,你都不怕醜呢!」

  我惱怒至極,挺直胸腔,嚷:「程先生,請你嘴巴放乾淨一點!」

  「立山,你究竟要怎樣才肯甘休?」

  「錢!」

  「我已被你壓幹榨淨了!」張佩芬嚷。

  「我不相信姓江的只留給你那麼一點點錢!」

  「三百萬元不是個小數目!」張佩芬哭出來了:「立山,我不騙你,是真的!」

  我聽呆了。

  「江福慧小姐,令尊家財百憶,會得只留幾百萬給自己的情婦?出手不至於如此低吧,」

  程立山的一張髒臉,朝我面上沖過來,站在一旁的杜青雲,迅速地拿身子擋到我面前去。

  「你別在這兒撒野!」我叫。

  「要我不撒野,還不容易?我只候著這一天,跟江小姐見過面,討個價錢,也就遠走高飛了。不然的話,一頂綠頭巾平白戴了這麼多年,我肯?」

  大廈的管理員已然聞聲趕至,站在旁,看他的熱鬧。

  「程先生,這樣吧!你且讓程太太跟我們一道回利通去,讓她跟江小姐好好商議,再給你一個交代!反正大夥兒站在這兒吵鬧,也不成事!」杜青雲沒有徵求我的同意,就代出了這個主意,然,主意是好的。

  再逗留在這兒多一陣子,怕要鬧上警察局,甚或成為畫報的封面人物了!

  「這位先生倒是個有商有量的明理人!我程某從前也是個生意人,也曉得一點人情道理,反正幾十年都啞忍了,再多一天半天不礙事,誰是缸瓦,誰是瓷器,你們心知肚明!」

  坐在汽車上時,誰都沒有話。

  看得出程張佩芬是極力控制著激動的情緒,免得等會兒讓銀行的同事看出個什麼端倪來!

  杜青雲平靜地坐著,老是拿眼看車窗外的街景。

  我呢,忿忿不平,不知緣何要蹬這次渾水!

  我不是不埋怨父親的,就為了這麼一個女人,害得自己老冒身敗名裂之險?甚而至個已然黃土一抔,仍未能把這份或是宿世的孽緣葬送,禍延後代,害我擔驚受怕,不知如何是好!值得嗎?

  真的,此事可大可小。豪門望族連一些身家不清不白的人,也不欲多所往還,何況要跟三教九流如程立山者糾纏?

  我瞄了瞄坐在身旁的張佩芬,還是平不了心頭的怒氣!

  杜青雲陪著我倆走回主席室後,很知情識趣地引退了。

  主席室內一片靜謐。

  從前父親在這兒跟這姓張的女人作過多少次談判了?

  不得而知。我只知道現今自己要面臨困境,處理父親生前一樁見不得光的棘手至極的憾事!

  張佩芬的眼淚也實在忍無可忍了,潸潸而下。

  我把一盒紙巾遞給她,一直坐在她的對面,保持了距離。

  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以為一旦發覺了父親畢生鍾愛的情人心頭會產生一種親切感。然,沒有。不但沒有,而且還有點嫌煩、擔憂,怕會因為這恩怨,給我惹下不少麻煩事!

  人類的自私真恐怖!就算為了父親而要多一重擔戴,也應是本份吧!我好矛盾。

  我一直定睛看著張佩芬。簡直不知如何開始我們之間的對話。

  一室沉寂的氣氛中,蕩漾著微微的飲泣聲。

  張佩芬終於拚命地回一回氣,給我說:

  「很對不起,江小姐,你有什么想知道的,請你問吧!」

  我毫不猶豫地答:「一切!」

  張佩芬那一雙淚眼,凝望著我,刹那間,她呆住了。不對嗎?事已至此,我何不開門見山,問個明白?剛才發生的鬧劇,是我有生以來最感尷尬的,為此,張佩芬也欠我一個圓滿的解釋。

  「我跟你父親並沒有任何不堪的關係!」張佩芬非常清楚地,一字一字說了這句話。

  「這就是一切?」我問。

  「對,可以這麼說!」

  我等待更詳細的解釋,於是理直氣壯地望住對方,毫不放鬆,直瞪得張佩芬垂下了眼皮,訕訕地說:

  「你不信?這世界無人會相信一男一女年年月月地生活在一起,有著深切的感情瓜葛,與重重恩惠卻竟會持之以禮!」

  當然難以置信。並不需要說如今的男女關係已是情欲橫流,只是人們承受生活的重壓,日甚一日,辜恩寡情於是應運而生,以至人性肉欲之發洩與需要,缺了一個可愛的傳統支持基礎,從而演變成獨立個案處理。這是大勢使然!

  在感情與性愛分道揚鎬之下,可真不聿,只有更能助長後者的飛揚跋扈,獨斷獨行,自以為是!

  我的沉默,代表了答案。

  「江小姐,難怪你不相信,連我都不能,且極之不情願接受這種關係。幾十年來,我未曾對任何人說過我這種真實感受,對你父親,我更羞於啟齒。如果由得我全權作主的話,我實實在在地覺得發乎情而止乎禮,屬於不必要!」

  張佩芬說這番話時,一直沒有抬眼看我。然,震撼力由她清清楚楚的談話傳送出來,不由我不加倍錯愕。

  「橫亙在我們之間的並非道德禮教,而是你父親一段可怖得救他一生一世不能釋然的恨事。」張佩芬慢慢抬起頭來看著我,問:「你知道他和瑞心姨姨的一段故事?」

  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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