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千堆雪 | 上頁 下頁 |
二九 |
|
實在,我到公園打球的話,也太不合乎身份了,幗眉的邀請,只顯示她所見世面的不足。 「那好哇,把我們請回你家去作客吧!固所願也,不敢請矣!」幗眉邊說邊笑。 少見她如此輕鬆開心,人們都說女人突然地變得拘謹或開朗,多是在戀愛的時刻了。 我茫然。 幗眉既已出了口,如果我不答應,就顯得不夠大方了吧! 於是,一車子把我們三人載回江家大宅去。 我是學過打網球的,只是年來忙於公務,又懶,實在也生性不喜運動,故而生疏了。如今一下於再執起球拍來,還能稍稍應付。 江家的網球場自父親去世後,一直無人問津。從前父親總愛在周日約一二知己在球場見個高下。父親其實是個球類運動的高手,我們父女倆都生性怕水,從沒有試過游泳。 杜青雲一人對我和蔣幗眉,竟遊刃有餘,輕鬆至極。只我們兩個女的,東擋西截,疲於奔命,以至大汗淋漓,嬌喘不 已。 如果這不是一場球賽,而是另一種男女人際關係呢? 表現會不會跟現時的一模一樣?球像一陣勁風撲面而來,我老是遲那麼幾秒種,就撲了個空! 「你不專心呢,故而失分!」杜青雲走近來,把個球拍擱在肩上,一派老前輩的模樣,煞有介事地訓我!說罷,隨手拿起飲品骨碌骨碌地把一大杯橙汁喝光了。 我一直看著他喉嚨上上下下地鼓動,竟有那麼一陣子的神往。 回頭瞥見幗眉正目不轉睛地望住我,心上一急,立即通身火辣辣,怪不舒服的,直情不知所措! 這蔣幗眉不知安什麼心,老是虎視眈眈的,神情怪異,像要在我身上探索什麼似的! 她從來不是這副模樣的! 幗眉並不美豔,然,她大方,且光明磊落,從小到大,未嘗有過半句噯昧的說話,半分猥瑣的行動。這是頭一次,她讓我覺著有點鬼鬼祟祟! 為什麼呢? 為了眼前這個杜青雲嗎?生怕我把她這久別重逢的男同學據為已有了? 此念一生,我隨即告訴我自己,別再胡思亂想下去了。 要不是自己心裡頭有鬼,怎會聯想到這麼荒謬的問題上去? 杜青雲不錯是一表人材,然,如果我跟蔣幗屑都屬意於他,要一決雌雄的話,幅眉的條件怎跟我比?論財富、論家勢、論樣貌,甚至論才學,我都不只比幗眉更勝一籌! 然,娶妻求淑女。男人對終生配偶的要求,並不同于老闆雇用職員,我那一總的條件,很多時只是障礙! 杜青雲不像個沒有志氣的男人要置業興家的話,他身旁的伴侶最好就像蔣幗眉,擁有中上的教育程庹,性情委婉溫文,模樣光潔純厚,家裡頭人事簡單,職業高尚卻非奪目,一切都恰到好處,整個人舒暢而不耀眼,安柔而不霸道,實實在在是賢內助的上上之選! 我回望他倆一眼,好一對壁人! 在花園的球場裡消唐了近兩小時,我招呼他們在家裡吃飯,款款而談的也只有他們二人,我只間中無可無不可地插幾句嘴,心飛馳至老遠,尋不回來! 實實在在的太多雜念! 大抵,我仍免不了一直記掛著張佩芬! 送走了杜青雲和蔣幗眉,我頓覺疲累不已,連一口氣跑回睡房去的力氣也沒有,只頹然地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生活上虛耗人的精力最甚者,不是繁重的工作,而是感情的羈絆。 從早到晚,鬱結在心頭上的情童,不管是為了父親抑或自己,老是似有還無,一陣子踏實,一陣子虛無的滋擾著我,教人累得一塌糊塗。 瑞心姨姨坐近我身邊來,拿手推推我: 「慧慧!怎麼還不去睡了?」 「只坐一陣,這就去睡了!」 瑞心姨姨望住我,笑問: 「那位杜先生是利通銀行的職員嗎?」 我懶懶地答。「嗯!」 「怎麼跟蔣小姐像十分熟絡的?他們不是今晚才相識嗎?」 「不,他是幗眉的老同學1」 「阿!」瑞心姨姨應著,眼珠子連連轉動,再問:「是蔣小姐把杜先生給你介紹的吧!」 「什麼?」 「是她把他介紹到利通來工作嗎?」 「不!」 「蔣小姐頂關心你的,從小到大,感情濃得姊妹似的,然,慧慧……」瑞心姨姨有點欲言又止。 我好奇怪地望住她,問:「無端端講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呢?」 瑞心姨姨竟漲紅了臉,訥訥地解釋: 「我的故事就是個前人先例了吧!我跟你母親從小玩到大,對她的尊重與愛護,也真有如蔣小姐對你的一式一樣,然,一涉及兒女感情,就免不了自私了!」 我聽呆了。 「慧慧,我看那位杜先生,雄姿英發,大方爽朗,很有一點點你父親當年的氣質風範,且又是在銀行界任事的……」 「瑞心姨姨,你想到哪兒去了?」我怪叫。 「慧慧,時代縱使不同了,女人的需要還是一樣的。你父親生前最擔心的還是你的婚嫁……」 我霍然而起,逕自跑回睡房去。 房門重重地在我背後關上,我把自己拋在床上,整個胸脯因激動翳悶而不住起伏。 我實實在在地氣惱。 人們總愛假關懷之名,把人家戳得一心是血! 我恨得一整晚輾轉反側。 思前想後,也許我有錯怪瑞心姨姨的地方。她總不致於存心刺傷我的自尊。我有理由相信她的真心誠意。江家的榮辱,江尚賢血肉的悲喜,傅瑞心當然感同身受,緊張關懷因而免不了。 然,天下間最誠意的愛護,如果發揮得不得其時不得其法,只有弄巧反拙! 世界是殘忍的,連仁慈都必須經過包裝,受惠者才會欣然接納,從中得益!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