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千堆雪 | 上頁 下頁


  何耀基慌忙答說:「把德寧的信貸檔案,先留在主席室,讓你考慮清楚,再作最後決定好不好?」

  「好。」

  如果何耀基不是立即打了圓場,我只能即席否決他們的議案。

  冒些少風險去支援一個客戶,極其量損失一二百萬元。

  總比較我一上場,就要在下屬面前碰一鼻子的灰好!這世上什麼人不自私?

  我氣悶地走回辦公室去。總不能借酒消愁,於是按動對講機,囑咐程太:「我要杯濃咖啡!」

  一般情況下,銀行膳食部的侍役會把咖啡拿進來的,今天例外。

  程太親自捧進咖啡,輕輕地放到我辦公桌上去。並且說:「故主席有什麼傷腦筋的事,老要喝杯被咖啡提神,你那麼像他!」

  「你怎麼知道我有傷腦筋的事?」

  程太鮮有笑容,她竟笑了,回答我:「能像足你父親,是好事!從前每有疑難,他除了喝濃鞠啡之外,就把何先生叫進主席室來,好好商議。」

  「如果業務決策上頭,跟何先生的童見相左呢?跟誰商議?」

  「還是跟何先生商儀!」

  我睜大眼睛看她。

  「關起門來,爭執個面紅耳赤,甚或大打出手,還是兩個人知道的事。結果是哪一方的童見勝出,都是坦誠相向的結果,必然是銀行的福分。反而讓外人胡亂宣揚,於大事無補,反添是非,還要顧及面子,幾重的划不來!」程太又慎重地棒了一句:「這是故主席的作風。」

  我呆了一陣,有些微慚愧。

  「咖啡涼了!」

  程太輕輕地帶上門,告退。

  又上了一課!

  我得謹記,以後凡有猜疑之事,先關起門來,跟耀基叔商量,取得了諒解與協調,好辦事!

  將自己的尊嚴在下屬面前陳列,無端端接受挑戰,益顯處事的幼嫩。

  問良心,如果否決借貸委員會的決定,也無非是為化解自招的一場閒氣而,已勝之不武,得不償失!

  學習做大事的人,應有知錯能改的涵養。

  我寫了張小字條,同意借貸委員會的決定,附在德寧檔案上,交回給何耀基。

  程太再走進來拿檔案時,笑意更濃。

  她心裡一定在想,孺子可教!

  程太跟隨了父親幾十年,真的太知道父親的習慣與脾氣了。

  我望住程張佩芬韻背影,忽然心血來嘲,把她叫住了。

  程太回轉頭來問;「有什麼事嗎?」

  我一時語塞,腦海刹那間空白一片。

  回復知覺時,父親的遺書,字字呈現腦際。

  我訥訥地間:「程太你來過我家嗎?」

  程張佩芬顯然覺得我的問題有點唐突,沒有即時作答。

  隔了那麼幾十秒,才點了點頭。

  「我的意思是,我想請你今晚放了工,到我家去吃頓晚飯。」

  「哦?謝謝你。」程太終於寬鬆下來:「讓我給家裡撥個電話,交代一聲吧!」

  「把程先生也請在一起吧?」

  「不,不,不!」程張佩芬一疊連聲地說了好幾個「不」字,才猛然醒起自己有點失太,一張臉立時間漲得通紅!

  我也駭異,這種急躁與惶恐,從來不會出現在程張佩芬身上。應該說,她不單失態,且顯得有點失常!

  很自然地,我聯想到那位程先生去,大概是個出不了大場面的傢伙吧!

  時代在不停轉變,從前收藏在蘭閨秀閣裡頭的女人,不一定是如珠如寶的意思,大有可能是嫌棄婦道人家,見少識薄,難登大雅之堂。

  今日世移事易,女流之輩四字,意含貶抑,已不合時宜。把家庭經濟以致光彩放在肩膊上承擔的女人,越來越多。社會在接納和需要女性從事各行各業的同時,回報以一點寬鬆縱容,益顯女性的得志。於是,走在人前人後,豈只不比男士遜色,更易惹起男性自卑。不肯跟事業成功的女伴站出來亮相者,彼彼皆是,免得站在一塊兒時,無端添了一層寒酸氣!

  程張佩芬見慣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雄才大略的商界中人不願意把家中的小男人帶出來,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我跟程太一起下斑,回到家裡去時,先到園子裡喝一杯茶。拍著崖岸的濤聲,跌盪有致,老像一首小曲,聽慣了,尤其覺得悅耳。我問程太:

  「爸爸當年買下這地皮,要建這麼一間大宅時,你參與過意見嗎?」

  張佩芬呷著茶,眼神溫和,稍微望向海天一方的遠處,才答: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你大概只有四五歲。」

  她輕輕地歎一口氣:「卻記不清前事了。」

  「你投效利通那年,我出世了沒有?」

  「當然還未出世呢!利通在六O年初,才由銀鋪轉為銀行,我是在銀鋪跟你父親出身的。你忘記了?」

  不,我沒有忘記,只不過想藉故跟她聊起往事,試圖尋找蛛絲馬跡。

  父親的舊事,一定有很多揭曉謎底的資料。

  程張佩芬一向說話都極之謹慎,也許是職業病,要從她身上套消息,難比登天!連對我這個名正言順的上司,都只是問一句答一句,其餘枝枝葉葉,一律欠奉。

  我並不氣餒,開門見山地再問:「程太,那你當然見過我的母親了?」

  程張佩芬一愕,隨即點點頭。

  「她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我窮追猛打。

  把程張佩芬請到我家裡來,正是要摒除所有環境上的阻撓,靜靜地、專心一致地探取情報。

  「我跟她並不熟諳。」

  這個答案,我得記在心頭,細細揣度,也許其中有什麼奧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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