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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買票子捧場吧!水妮會感謝每一位認真地掏出真金白銀來聽演唱會的觀眾。」

  「你的這番說話,真是食米不知價,現今演唱會的票子二百元一張,要安排一晚節目,動輒一千元不翼而飛。能劣則省。」

  夏惜真很想響應一句:現今的服裝、鞋子也頂貴,何只動輒千元呢!然則,這條數又怎樣計了?

  過得了人,過得了自己。唉!

  終於,夏惜真什麼話也沒說,輕輕地掛斷了電話線。

  在來往的朋友名單中,又一個要報銷了。

  夏惜真這一晚的情緒是極端低落的。

  尤其是霍常日虹的電話,令她憶起了這個至為傷感的心路歷程。

  為什麼人家事必要把自己的大方與慷慨磨損至白骨嶙峋,了無餘剩,才肯收手,非逼得人心灰意冷,鳴金收兵而後已?

  相識滿天下,莫道知己有幾人。能夠好好地經常維持門面相處者,都不多見。

  很多人或許可以對自己裝聾扮啞,有本事跟自己不喜歡的人繼續往還,以圖日中有個伴。

  夏惜真從來不是這塊料子。

  否則,也不至於孤苦至今了。

  曾經有過多少次,跟她走在一起的男人,都肯談婚論嫁。然而,夏惜真三思之後,悄然引退。

  無他,夏惜真對形形式式的感情都執著、堅持,不肯輕率,不敢草莽,不要馬虎。

  她需要找到一個真正值得自己敬慕的男人,心甘情願為他燒飯洗衣,才肯嫁。如果單單為了在下班後,有個人長期陪吃飯,晚上枕畔有均勻的鼻息以增加安全感,那可不必了。

  單仿如結婚之後,說了幾句令夏惜真不寒而慄的話:

  「嫁後至大的成就,便是每逢晚上與週末,都不用顛來撲去的找朋友吃飯搓牌。一旦落了空,便整夜整日的覺得孤苦伶仃,不是味道。雖然兩個人困在屋子裡沒有對話,但心上也有種沒由來的、穩定的平靜。」

  聽罷這嫁後宣言,夏惜真有幾晚睡不好。

  找一個讓自己可以由敬而生愛的男人,在這年頭,說有多難就有多難。

  社會栽培了女性的事業,卻折損了女性的婚姻。因為男人們都心生錯覺假像,一廂情願地實行他們心目中的男女平等。將所有家庭責任,不論是經濟負擔,抑或體力勞動,統統擱起碼一半分量在女性的肩膊上。

  他們以為她們背得起?

  夏惜真是個驕傲的女人,她並不輕易讓一個男人把她養起。然而,她也自負得不認為要分擔一個男人對女人應付的所有責任是項榮耀。

  她寧願忍受寂寞。

  當工作繁忙時,夏惜真的煩惱的確比較少,因為她投入工作,熱愛事業,精神與體力都有寄託。

  但像今晚,公事告一段落,再沒有開夜工的必要,煩惱立即出現。

  長夜漫漫,如何打發?

  像常日虹這種缺亦無妨的朋友,跟她見面只會徙惹傷感。像單仿如呢,算是可以來往的,但又怎好意思騷擾人家。

  幾次撥動了電話號碼,最終還是提不起勇氣給對方說:

  「仿如,出來吃頓飯如何?」

  此言一出,等於披露寂寞。對方越諒解,自己就越難堪。

  做事硬朗的女人,做人反而脆弱。

  夏惜真再無神緒逗留在辦公室內沒事找事做,她挽起了公文包就走。

  難得的準時下班,還可以湊一湊中環的黃昏熱鬧。

  就在走過小巴站時,她看到了一位女同事方銘芬,挽了幾大袋東西在手,肩側背彎的苦苦追趕小巴,結果還是額滿見遺,氣餒地把那些超級市場的膠袋放到地上,稍稍喘一口氣。

  一眼瞥見了夏惜真信步走過來,方銘芬有點難為情地漲紅了臉。彼此打過招呼後,方銘芬不期然地解釋:

  「菲傭約滿回老家去,這陣子忙個半死。下班後還要買菜燒飯,真要命。」

  夏惜真隨意地答:

  「為什麼不乾脆在外頭吃了飯才回家去?」

  「外子不喜歡酒樓的味精,且他還要追看電視節目。又怕孩子們心野,因在家裡看管他們飯後溫習,才比較放心。」

  夏惜真點點頭,道別了。

  她一邊走在路上,一邊想,像方銘芬的這種生活好嗎?有一個喜歡在家吃飯看電視的丈夫和幾個要自己像看賊般看牢的孩子,是莫名的喜悅嗎?

  夏惜真茫然。

  出租車上落的地方,聚集了極多人。尤其天仍灑下細雨,街上就更覺混亂。這情景對夏惜真頗為新鮮,只為她很少在這個時候下班。晚至八時左右,中環是不難截到街車的。

  分明一輛出租車停在自己身邊,左右兩旁會得霎時間跳出幾名大漢,奪寶似地飛撲上前,強行拉開車門,就坐上去。一連串快速的動作,把夏惜真嚇得發呆。

  怎麼這個都會連乘搭一輛街車都像打仗似?

  夏惜真苦笑。

  一個孤苦無依的女人,連搶搭街車都如此無能為力。

  她一直站在那兒整整二十分鐘,完全的不得要領。對於有心承讓的人,一般的待遇都是吃虧到底,無人會付予援手和同情的。

  雨下得不密也不大,然而,兒過這一句鐘有多的時間,夏惜真的頭髮已開始濕濡。也就是說她有了一點狼狽。

  好幾輛紅彤彤的出租車開走之後,剎地在夏惜真跟前停下來的是一輛奶白色的平治。

  「上車吧!」車門打開來,司機歪著頭跟夏惜真說話。

  天降福星!

  夏惜真火速鑽上車去,坐定之後才曉得道謝。

  「中環的下班時分原來如此亂紛紛。」夏惜真說。

  尤其是下雨天。

  「你很久未曾試過在這個時分下班吧?」歸浚華問。

  對方既是同事,當然知道夏惜真的工作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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