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裸情恨 | 上頁 下頁
二七


  「不,那是明碼實價,兩廂情願。」我再無話。

  「我一直習慣這種交易方式,並不知道向你提供的一切優厚條件,還不足以令你心甘情願地跟我在一起。方心如,」唐襄年說,「史無前例,你令我忽爾自省自悟,隨而自卑,更不自覺地愛上了你……」

  我的耳朵嗡嗡嗡地發響,再沒法把對方的話聽進去。

  過了好像很多個世紀之後,我聽到唐襄年似乎說:

  「有愛,才有尊重。我不勉強你。」

  我的理解是:商場上,你肯買,我肯賣,交易是雙方都達到目的,整體上愉快的、享受的、沒有遺憾的。

  原來,唐襄年與我都是有強烈自尊的人。

  他的自尊在於有相當支出之下還要逼著自己去食嗟來之食;我的自尊在於受人恩惠之餘仍不雙手奉送真實的感覺與感情。

  天下的女人多得是,何苦為我一個而令自己覺得屈辱。

  唯其不占我的便宜,只予恩惠,唐襄年就能保有自尊。

  這是理智。

  至於感情,他說他愛上我。

  這就不必解釋,不能解釋了。

  一定有著當時已惘然的情景,令他墮入無盡的迷情深淵之中,不能自脫自拔自救。

  他說他愛上我。

  我不知如何反應,只抬眼凝望對方,有說不出口來的千言萬語。

  唐襄年忽爾一把將我擁在懷內,就把我吻住了。

  我嚇得手腳冰涼,甚而一寸寸地開始麻痹。

  我沒有反抗。

  可是,也沒有回應。

  在心底裡有個輕微的呐喊之聲對自己說:

  「感覺不能狡辯,你知道你是不是愛上對方。」

  當然不是的。

  不單只我無法欺騙自己,也不能隱瞞對方。

  一個有愛情的女人,不會在接受對方時表現得全身僵硬冷凍。

  那不是一種全情投入,而是一種意識抗拒。

  抗拒在於感情上不願意接收肉體的需求。達不成靈欲之間的一份妥協,故而僵住了。

  別說一個男人愛上了一個女人之後,不會甘心有這種待遇,若要是只尋歡作樂,就更不必受罪若此。

  唐襄年輕輕把我放開。

  我回了一口氣,道:

  「對不起。」

  道歉的應該是我。

  「我明白。」唐襄年說,「所以,方心如,欠債的人不是你,而是我。當我靜靜地等待著你頑抗到盡頭,才來找我時,我就知道,其實我開始償還欠你的債,前生的債。」

  當一個男人誠心誠意地說出這些很難很難啟齒的話時,我有理由相信他愛我有多深。

  為了這個轉變,我茫然、困惑、迷惘、無措,還外帶半點的歉疚。

  「我會等待。」唐襄年說,「很有信心地持續等待,這次不是等你的人,是等你的心。」

  「在等待的期間呢,我們如何相處?」我竟然天真而緊張地發問。

  「就像我們現在的這番相處,是私生活上的好朋友也是公事上的好拍檔。」

  「嗯。」我喟歎。

  唐襄年拿起了我的手,輕吻,然後放下。

  「請相信願意跟我達成滿意交易的女人多,盼望與我相愛相戀的女人少,因而前者隨時唾手而得,後者無比矜貴。」

  唐襄年說,「回家去吧!」

  「你真的不上來喝咖啡了?」

  「見了你的晚上,不用再喝咖啡,已經會難以入睡,不能再百上加斤,自討苦吃。」

  對方說這些話時是幽默而輕鬆的,卻得出一個意外的效果,我覺得他的話無比苦澀。

  因而,令我難過。

  忍不住回轉頭,推開車門就走。

  這一夜,怕我和唐襄年都不可能睡得好了。太多的愁思雜緒,縈繞心頭。

  我不能欺騙自己,的確有過會否重新戀愛的念頭。

  任何異性的追求與愛慕都能強化與突出自己的優越感,產生一種催化作用,教人對之有莫可明言的好感,這份好感繼而會否再變質,就因人而異了。

  唐襄年絕對不是條件差的男人。

  他的吸引力還是盡在不言之中,可以令人心領神會。

  然而,我不會愛上他。

  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

  只要我一想到有別個男人替代了金信暉在我心上的地位,我就覺得渾身充盈著一股翳悶痛楚,源源不息。

  金信暉不能被取代,因為我仍愛他?

  是一種赤裸的情懷猶在,原始的愛戀尚存,抑或有其他原因?

  摒棄了對金信暉的感情,等於不再在乎一段恩怨,那就是放過方健如的意思了。

  我肯嗎?

  真實的答案是:不知道。對於兩個妹子的仇怨,已到了難解難分,且分不清自己意願的地步了。我的矛盾往往在於不能原諒她們,同時也沒法原諒她們之上。

  無疑我仍要抓緊過去。

  唯其謹記昨日的侮辱和創痛,我才會發奮圖強,爭取明天。

  何況唐襄年有家有室,他肯為我跟妻子離異,我也物傷其類,不願倒轉角色來演。

  從前我的丈夫被偷,已曾怨天尤人。

  現在我去偷人的丈夫,怎麼自圓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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