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盡在不言中 | 上頁 下頁 |
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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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夢龍護著我,下了車,在我身邊細語: 「別管他們!」 夢龍竟略略攙扶著我走,識途老馬似的,誠恐我有所閃失。 就在通衢大道正中,突然人山人海,燭光鼎盛! 一個小園子內,滿是人群,跪了一地不打緊,還有人擠著上前,要尋塊空間匍匐下去。 園子當中供奉著一個漆金身的泰國佛! 不問而知,是四面佛。 這程夢龍豈有此理,把我帶來拜四面佛。 我的懊惱持續了才半分鐘,就清醒過來,知道罪不在她。 練重剛之所以成功,最大德行是獎罰分明。我從不推卸責任,是我錯的,我承擔,不是我錯,一定尋出原凶來,治以應得之罪。 程夢龍有什麼錯呢?你肯死,我肯迷。她是聰明女子,曉得眉頭眼額,不會輕率地把我帶來此地, 自招其辱。她當然有把握,我不會怪罪在她頭上。 又或者,聰穎如她,想借著此行,透露端倪,示意我更進一步,或者讓我知難而退,實未可料。 我開始心平氣和地緊隨著程夢龍,往人堆裡擠去。 程夢龍駕輕就熟地從一檔擺設在園子柵口的攤位,買了4個花串,4只小木象,4支洋燭以及一撮香。 然後她嘟嘟嘴,示意我跟著她,一同擠到另一頭的角落。面前正有一組4個豔裝舞娘,隨著吵鬧不堪的泰國音樂,跳著暹羅舞。 程夢龍對我說: 「暫且委屈你站一會兒,別走動。我去辦了正事就回來!」 我看著程夢龍勇敢地往人堆裡擠過去,然後「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 我特意爬在花台之上,好墊高一級,居高臨下,看那女子拜佛。 看得我癡癡迷迷。 雖已入夜,小小佛園之內,燭火通明,還加上街燈,什麼人的臉都給照得紅通通,一清二楚。 我看到程夢龍一直跪在那兒,如醉的臉頰,閃著淚光。 她是一邊淌淚,一邊禱告,神情專注,模樣虔誠,近乎聖潔。 我一向痛恨迷信。難道練某所擁有的一切是拜的神多神庇佑嗎?剛相反,我是無神論者,諸神若是有靈,會保我如此春風得意? 我認為宗教是神棍的企業,是婦孺在迷明星之外的精神寄託。 我總有行善,但從未試過捐贈聖堂;怕從中取利的人多,更無心協助那班終生奉獻自己給神的世人,就讓他們的神打救他們好了,別來煩我。既看不出他們對社會的責任,他們的生生死死,我從來視若無睹。 然而,這一刹那,我看著程夢龍的臉龐,竟覺得她是如此高貴,一種決絕的死心塌地、至死方休的神采,氣勢磅礴,籠罩著她整個人,發放出一股莫名的震撼力,令人肅然起敬。絕對能教人神均起共鳴! 我完全狠不下心去蔑視她。 可是,如此一個知識分子,飽讀詩書,明白事理,一直靠自己闖天下的女子,平日不肯在人前說半句委屈活,自負得近乎目中無人,如今竟跪在神像前痛哭流涕,雙手奉獻的不是鮮花香燭,而是經年不折不撓的個性,怎麼可能? 尊嚴在人前揮灑自如,在神壇之上卻點滴不存,若非情不得已,山窮水盡,又何至於此? 可見女子如程夢龍也原來孤單無助得如此悽惶。上天是公平的,任何人自呱呱墜地,至一杯黃土之日,始終只是一個獨立個體,要生存,要爭取理想,不論以何種方式,均須靠自己。 我更頓生憐香惜玉之意! 她禱告些什麼? 肯定是男女私情。 不可能長途跋涉,來求高官厚祿,平步青雲吧! 我驀地對程夢龍似有很深的諒解,人世間俗眾所需求的必與她無緣無分。這女子別有所冀,一定是與眾不同的吧。 第四章 我拿眼遙望一下四面佛,金身金臉,肅穆莊嚴,似在以事外之身,聆聽世上之情,有種沒由來的冷靜公正。 我不期然地對四面佛心生敬意。人家常說:撈偏門的人尤其要敬禮鬼神。香港地,龍蛇混集,誰又是從無半點歪理,就唾手而得天下?天下更不再是非黑即白,二者之間的灰色,各有濃淡,也許誰都需要在某種程度上敬重鬼神,以求心安理得。 四面佛香火如此鼎盛, 自是施展過無上威力,才能深入民心,我有幸在此,只誠心許一願,千萬別在這關節兒上頭,讓我遇上練家輝以及那班跟他一道來泰國度假的男女朋友!於願足矣! 好一會兒,程夢龍再回到我身邊來,帶我離去。 計程車把我們載回酒店,一路上,大家都沒有話。 香格里拉酒店在河畔築了間甚富當地色彩的建築物,用作餐廳。 我們挑了近河的露天大椅子坐下。 要了點酒,讓清脆明快的泰國音樂陪伴著一起進食。 「你常來此地?」我問。 「每次來,都必住香格里拉,貪圖它設備好,可以足不出戶,享受一個寧靜週末。」 「怎麼凡是在商場中打滾的女人,一走出辦公室,老是一身疲累,是真的跟不得我們比?」我乘她不備,攻其要害,實行挑戰。 「這不是爭意氣的時刻!木蘭從軍,一樣衝鋒陷陣,一樣旗開得勝,回到軍營裡頭,到底自知有多少力不從心!」 這女子真聰明,乾脆空擋一招,就把我的攻勢,消弭於無形,更不失身分。 很多人不懂戰略,老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只有累壞自己。有些情況下,對敵方招式,根本應該佯作不知不覺,廣東人叫做老鼠拉龜,讓對方無從下手。倘若再咄咄相逼,又失大將風度,只有為之氣結。程夢龍深明策略,知所進退,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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