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激情三百日 | 上頁 下頁
四五


  「他怎麼說?」

  「他的公司才剛剛起步,開了頭,很難煞地收手,一旦前功盡廢,損失也很可觀。」

  「話可不是這樣說,熬下去反正沒有什麼前途的話,為什麼不乾脆結束,另謀出路。」

  小紅心頭的怒火快要忍不住燃燒到臉上來了,為什麼人可以偏心到這地步,為了一己之私,而妄視他人的權益。更何況這所謂他人,也是自己的骨肉?

  很多事是不由你不信的,同根而生,連父母都要把他們分彼此。

  小紅答說:

  「還未走到最後一步,怎麼能認定耀華的生意不外如是呢,我總不能為了我的心願而漠視了他的。」

  這番話也真叫客氣了,最低限度,小紅表示自己是站在娘家的一面的。

  可惜,母親依然得寸進尺,道:

  「你大哥的年紀不少了,總不能由著他因一次失戀而一蹶不振,為他鋪回一條可行的道路,人人有責。又你二弟就快要會考了,這年頭,會考成績不怎麼樣的話。連找間好的預科學校攻讀也難,遑論升大學的機會,再下來……」

  小紅完全沒有再聽下去。

  她心中只一個問題,重複又重複的在響:

  「為甚麼要馮逸紅一個人把全部責任肩負?因為她有能力脫離家庭獨立之故?」

  「你們因此並不放過我。」小紅不期然地說出口來。

  「甚麼?小紅。你在說甚麼?」她母親追問。

  小紅低下頭去。

  「你這是食碗面,反碗底是不是?」

  母親罵將起來了。

  聲音並不輕,鄰座的人都回過頭來看他們。

  小紅不敢看去,她剛走進這餐廳時,看到有一桌子的人正是富恒的同事。

  「媽,請別要我在人前出洋相。」小紅壓低了聲懇求。

  「你怕出洋相?我以為不孝不義的人是天不怕地不怕了。」

  「媽,請你別再在言語上放肆,容忍有個極限。」

  「我正要跟你說這句話。人嫁出去了,只顧兩口子住高樓大廈享福,置我們於不顧。如今求你一個方便,都難比登天,又不是要分你的身家,若將來要你真金白銀的拿出來關照我們,豈不更無指望了?這麼一個女兒,我認來作甚?」

  小紅再忍不下去了,為甚麼有些人會得跟親人也反口。必然不是單方面所應負的責任。

  她揚手叫侍役把單子給她。

  母親看見小紅這番舉動,更炸起來了,破口大駡:

  「才不過嫁了個有份手藝傍身的男人,就這麼大架子,若你撈著個有點家底的。怕要嫌你娘家所有人低三下四,不配跟你攀關係了。君子不食嗟來之食,你以後也就別回來看我們。我們的生與死,跟你無關。」小紅下午回到寫字樓去,已經有同事帶一臉的關懷,特意走來向她說:

  「小紅,別難過嘛!家裡頭一定有這種無無謂謂的紛爭的。」

  小紅連忙說多謝。

  多謝同事這麼有效率地把自己的擔憂與出醜事火速傳揚出去。

  看樣子,小紅在家裡已成了個人人心目中的罪人,娘家與婆家兩面都不討好。

  她仍睡在客房之中,好多天了。

  人一下了班,似乎就可以放肆地心碎了。四肢癱瘓了,腦筋停頓了。她只曉得蜷伏在客房內,一動都不動,直至累極入睡。這一晚朦朧之間,似有人在掃撫她的臉。「嗯!」小紅嘆息一聲,問:「誰?」「還會有誰?」是那非常熟悉的口氣,噴到臉上來,有一陣的溫馨。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小紅輕輕的咬著嘴唇,竟有微微的痛楚。多麼的興奮,竟不是夢。「耀華嗎?」小紅問。「嗯!」對方只這麼應了一聲,就把身子壓上來,緊緊的抱住了妻子。「耀華,我有很多話要好好的跟你說。」「明天吧,明天才說。」「不,耀華……」根本都沒有機會再講多句了。對面樓房的燈光,隱約地透過那列花窗照進來,只朦朧地看到兩個糾纏在一起的剪影。交疊著,似乎永遠不要分離似。

  小紅心內的憂疑漸漸為興奮所趕退。

  一場暴風雨終於又為另一場暴風雨所取代了。

  小紅開心地陶醉在丈夫的熱情衝刺之中,直至整個人整個心被對方融化。

  這一晚出奇的好睡熟睡。

  小紅心裡的安慰無以倫比。

  遍天下的人都不視自己為親人也不打緊,終竟丈夫還是離不了她,還是跟她至親至愛的。

  翌晨,陽光灩灩地一早就灑進小屋裡來,溫暖得教人發笑。小紅把粥熬好了,還趕到樓下去買了一碟腸粉回來,白雪雪,香噴噴,全放到丈夫跟前去,讓他享用。耀華拿起報紙一邊看,一邊吃粥。一切如常,是雨過天青了。小紅帶笑地問:「耀華,我有話要跟你說。」「甚麼話?今晚再說好了。」「你少看一會兒報紙成嗎?」麥耀華放下報紙,對小紅說:「如果是關於移民一事,請免開尊口。所有有關你娘家的指使,都別轉架到我身上來。」「甚麼?」小紅呆望丈夫,那麼的不能置信,「耀華,你的口氣怎可以這麼難聽?」「難聽就不要聽好了。」「天!」小紅驚叫,「那麼,昨晚你鬧的是什麼笑話?」「昨晚?」耀華聳聳肩,一口把碗裡的白粥喝掉,站起身來,披上了外衣,就拉門出去。

  門關上時,像大力的拍打在小紅的心上似。

  她真的驚痛莫名。

  昨夜的甜美溫馨,原非夢境。只不過是灰姑娘在子夜來臨時的一場折子戲,之後,灰姑娘的身份還是打回原形,只不過是每天胼手胝足,努力繼續家計,打理家務的一個老媽子而已。當然還要奉獻最貼身的免費服務。

  人們說妻子是訂了長期合約的最便宜的娼妓。信焉?

  小紅的眼淚在眼眶內打轉,流不下來,也吞不回去。

  所有的辛酸、委屈、憂愁與勞累,都原來始終是自己的事,不會有人願意分擔。

  結婚才一陣子,就已心灰意冷。

  這以後的漫長歲月,怎麼過?

  原以為跟了一個人在一起,是多了幾個家庭,可以穿來插去的交往,實際上呢,如果自己不吞聲忍氣,就會得走投無路,哭訴無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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