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今晨無淚 | 上頁 下頁
七一


  「是的,我認識她。」

  「那是很遙遠的事了。」

  「依舊難忘。盛小蓉是個很獨特、很出色的女子,可惜,祖蔭不像母親,如果他遺傳了盛小蓉的堅毅氣質,他或許如今依然在世。骨子裡潛藏的富貴因數,沒有被後天教育好好地薰陶催化,一下子變得飛揚跋扈,必然鬧事。」

  競之心想,也許魏千舫分析得對。

  自然,她不必把趙善鴻認為祖上作孽,以至禍延後代的一番自責相告。

  反正人已逝,事過情遷了。

  「趙善鴻對祖蔭可好?」魏千舫問。

  「絕對疼愛。我目睹祖蔭被匪徒綁架的那段日子,趙善鴻憔悴難堪有如無辜慘死的野鬼冤魂,做父親的能表現如此,還能說他不愛兒子嗎?」

  「的確,聽你說,綁匪要的錢當時是鉅款。他可以選擇要錢不要人!」

  「他不會,他說過兒子是其妻的命根子,其妻則是他的命根子。」

  「他真的這麼說過?」

  「真的。」

  「趙善鴻是個恩怨分明的人。」

  「且明辨是非,姑勿論是自己錯,抑或人錯,他都能分得很清楚。」

  「因此,他肯定你來找我,我會以全力輔助你,他要我知道你是他此生除盛小蓉之外,至愛的一個女人。」

  莊競之沒有回話。

  魏千舫再說:「原來人真可以深深愛著一個並不愛自己的人,而無法解脫。例如,你之于楊慕天,趙善鴻之於你,都似乎是異曲同工,在感情的回報上,楊慕天欠你,你又欠趙善鴻。」

  「很難得有趙善鴻與盛小蓉夫婦般如此相愛,然,仍是天不假年,依然有憾。」

  魏千舫沒有做聲。

  他們這以後,倚欄而立,談了許多許多,還留在寺院吃了一席齋菜,才在下午回到市區去。

  莊競之突然的跟魏千舫建立了良好友誼,令她本人也有一份莫名的驚喜。

  她好像忽然間覺得自己安全了。

  有魏千舫做她的朋友,給她支撐,似乎天要掉下來,她莊競之撐不住,還有姓魏的作後盾。

  其實呢,魏千舫什麼也不曾做過。

  真要感謝泉下的趙善鴻。他完全瞭解競之的需要。

  現代女性不論如何幹練本事,掙扎奮鬥到某一個地步,表面上依舊勇猛非凡,其實心上已疲態畢露。每天早起,縱然無淚,挺直身子到黃昏日落,要就酸,背就痛,怎生有個寬闊的肩膊可以把頭枕在其上,息一息,就好了。

  連莊競之這種人上之人也不例外。

  普通的肩膊又怎麼承接得起競之呢?趙善鴻深明此道,且他是知道,尤其對方是楊慕天,則這個讓莊競之依傍的人,是非魏千舫莫屬的。

  莊競之和魏千舫的確因著趙善鴻所起的催化作用,加上二人的身分相若,友情一日千里。

  原都是攀越了最高峰,站於雲頂的人,幾難得逢一知己。

  現今別說工餘相聚,就是業務上的磋商,他們的話題,已經多到了不得。比方說,魏千舫會在晚上,忽而搖電話到競天樓,給競之說:「倫敦方面的股票今日有點反復,你要不要搖電話到紐約去,囑咐你那邊的手下小心入貨。」

  或者,在清晨,當魏千舫在他的遊艇上吃早餐兼游早泳時,無線電話會響起來,競之銀鈴似的聲音會得說:「讀了早報沒有?」

  「你指外匯基金的消息?」

  「對,你料事如神。」

  「不是我的功勞。市場上有一撮基金專家是看外匯走勢不准,以後我拿他們的消息作指標而已。」

  「反面教材原來更有用。」

  又或者,一整頓晚飯,他們會在國際大事或本港時事上商討,甚而執拗得面紅耳熱。

  「中國要被孤立了,美國反華的聲音仍然相當響亮。布希如果下臺,最優惠國的條件未必會持續。」競之說。

  「若如是,你猜中國會怎樣?」

  「屆時的反應如何已不足挽救既倒狂瀾,你應該現在就幫忙做點功夫,到上頭去疏通一下,能夠做的國際公關,都儘量做一點,事則可援,否則本城也不堪設想。」

  魏千舫望住莊競之笑,問道:「曾否有人勸導過你對楊慕天的報復與糾纏適可而止?你又肯聽嗎?」

  莊競之眼珠兒一轉,也不做聲了。

  魏千舫並非答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說話,他的意思是,中國人骨頭最硬,脾氣最固執,面子最講究,強人尤然。誰都不可以胡亂拿利益出來作交換條件,教訓指令誰要如何如何言行,以祈得到回報。

  民族性格如此,改不得。

  別以為在上位者是糊塗人,就以她莊競之為例,當年對楊慕天的報復其實也算手下留情,不然他如今可以是一貧如洗。要中國人讓步,要中國人妥協,不能用明碼實價,不能強制施行。只有配合對方的自動自覺,設計一些彼此行得通的途徑。

  美國要實施任何高壓手段,中國萬一來個閉關自守,吃苦的是十一億黎民百姓,以及全香港六百萬人口,無一倖免。

  別以為移了民就重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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