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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他的名字?」

  「寫在我的遺囑之上。」

  莊競之籲長長一口氣,試探著說:「是不是人在中東?」

  「不是。」

  趙善鴻笑,他當然明白什麼導致競之的這個推測,因為他跟中東有商業來往。而菲島與中東之間的生意,除表面上的建築材料化工供應之外,其餘是他和中東油王古斯巴的有關國防和軍火上的安排。莊競之只從集團紀錄上知道趙氏在中東的盈利,她當然不會洞悉正常生意之外的一切。趙善鴻乘機提出:「對於中東的生意,沒有我在旁兼顧,誰也做不來,適宜早早跟古斯巴作個了斷,他並不是個難纏的傢伙,相當爽快,尤其不會留難你。」

  「為什麼?」

  趙善鴻疲累地扯動嘴角,笑得別饒意義,道:「古斯巴最尊重漂亮的女人。」

  莊競之微微一愣。

  「放心,他是個公正的商人,你也有絕對的自主權,任何時候,你都安全。」

  莊競之有點不好意思,她的心思扯得太遠,引起了無端的尷尬,只好立即把話題帶回重要的討論上:「那人不在中東,究竟在哪兒?」

  「香港。」

  「香港?」

  「嗯,該地臥虎藏龍,別小瞧了它。」

  「為什麼不能透露他的名字?」

  「他是救急用的一股靈丹妙藥,用早了,不會見到起死回生的作用,那又何必浪費。」趙善鴻說,「記著,求神拜佛,也必在人力的確無法勝天之時,才會顯得他顯靈顯聖。人必須先行第一著,盡力之後仍有險境,拖庇於他,無可厚非,知道嗎?」

  競之點頭。

  「今天我們談得很多,競之,我有點疲倦了。」

  「我陪你回房去躺一躺,才吃晚飯好嗎?」

  「不,別走開,陪我看到夕陽西下,才回去。」趙善鴻堅持。

  競之默默地坐在他身邊,挽著他的臂彎,不語,似有無盡的不舍似。

  晚霞在天邊隨風追逐,如許的美豔動人,如許的如畫如詩。漂亮的眼前情景影響著人的心緒,競之惘然。

  「你想起了誰?」趙善鴻放眼望著浮動的彩霞,說著這話。

  競之沒有答。

  「你的那一位現在哪兒?做著些什麼事?你知道嗎?」趙善鴻竟這麼問。

  他知道莊競之心中始終有他。

  競之輕聲地答:「不知道。」

  「嗯,放心,你很快就會知道一切。我看到你久候的機緣,已由遠而至。」

  莊競之望向趙善鴻,發覺他乾枯的臉龐上抹有一層豁出去的亮光,予人一種豁達、灑脫、不拘泥、不計較、不留戀的感覺。

  很難分辨這種感覺是屬悲,抑或屬喜,屬惆悵,抑或屬舒暢?

  競之看得呆了。

  「你可知道,為什麼我喜歡你,甚而愛慕你?我重複,因為我的一生之中,除吾妻之外,只有在你身上,我看到自己的慷慨,只有對你,我才是施予,明知回報不足,而依然甘於奉贈我之所有,為著你個人的愉快與幸福。」

  趙善鴻回頭望住競之的眼神,流露著盛載不下的感動情緒,說:「施比受有福,可惜我知得太遲。」

  「不,不遲,不遲。」競之蹲在他的身旁說:「我會回報你,我會照顧祖蔭。」

  趙善鴻拍著她的手,說:「多謝你。請你好好照顧祖蔭,他是吾妻的心肝與血脈,我極愛她,因而更愛祖蔭。以我曾種下的罪孽,有今日的結果,祖蔭又能活下去,已是上天寬容的對待。」

  莊競之嚇一大跳,嚷:「你言重了!」

  「競之,趙氏王國在你手上時,須要淨化,除了把資金引退之外,遠離菲島,重建基地於美國,謹記。」

  競之點頭。

  趙善鴻這才表示放心,閉上了眼,說:「推我回去吧,我實在累。」

  近這三日,趙善鴻的精神由極度亢奮,說很多很多話,到忽然之間疲態畢露,令群醫有點惶恐。

  杜普林教授對競之說:「他的病情一直反復。」

  「他像是慢慢好起來似。」

  「要完全康復的話,只盼他的病如其人,屢創奇跡。」

  然,奇跡終究沒有在趙善鴻的健康上出現。

  這一日,莊競之如常的在黃昏時候趕回醫院來,遠遠地遙望後花園,只見趙善鴻坐在輪椅上看落日兩個護士在一旁的太陽底下,為他整理要服的針藥以及要用的茶點。

  一切如常。

  莊競之走上前去,依舊蹲下來,以她那個慣常的姿態伏在趙善鴻的膝上,柔聲地說:「我回來了!」

  過往,趙善鴻必伸出他那如柴的瘦手,撫掃著競之的頭髮,然後再緩緩地開始了他們二人當天的對話。

  可是,今天沒有。

  趙善鴻一動也不動,由著競之眷戀地伏著以一種完全的靜態,接收對方的溫柔慰問。

  「善鴻!」

  競之再叫了一聲,才抬起頭來看趙善鴻。

  他沒有回應,也沒有表情。

  競之緩緩地站起來,伸手撫摸他的額,大片清涼,再順勢把手往下移,很自然的接觸到他的眼皮。

  競之幫助他,瞑目。

  一代華籍菲島大亨逝世。

  「在菲律賓上演的折子戲,至此要謝幕了。」莊競之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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