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今晨無淚 | 上頁 下頁
一〇


  「身體並不重要,有什麼人玷辱你的身體,你只當被瘋狗咬了一口,總會有日康復過來的,只要不讓人吞噬你的心就可以了。」

  競之整個身體抖了一下咬咬牙道:「好,我記住了。」

  快船已經泊岸,阮小芸的父親阮七跳上岸來,跟個人打了招呼,便說:「快!」

  說完就把競之帶上快艇,小芸仍在岸上喊:「爸爸,你好好送她一程!」

  快艇駛出了海港,競之被安排上了貨輪,由一個面肉橫生的叫喪五的男人押解著,把她安放在船艙底。

  艙底的氣溫很高,坐在那兒才半小時,就汗出如漿,人開始昏沉沉的,將睡欲睡的樣子。船分明是平穩地開著,競之卻覺得有種浮浮蕩蕩的感覺。這種不舒適的感覺是越來越犀利,體內的腸腸髒髒就快要從心裡沖出口裡來似。

  「我很辛苦!」莊競之說。

  那喪五兩眼瞪著她,也不發一言,交疊著手,由得競之獨自去對付那種肉體的折騰。過不了多久,「嘩啦」一聲,競之忍都忍不住,就把早上吃到肚子裡去的稀米飯及其他,吐了一地。

  不住地吐,直至胃內再空無一物為止。

  一地的髒物,發出黴臭氣味是使人難受的。

  那喪五把一條汙布塞到競之手裡,喝道:「自己的爛攤子,自己收拾,我們不想跟你活受罪。」

  莊競之挺著已經軟弱無力的腰蹲下,把那堆髒物揩掉。

  一邊做著難受的工作,競之一邊告訴自己現今只不過是苦難日子的開端。

  後頭,多的是百倍千倍萬倍比如今還要難堪的折磨,需要忍耐。

  她的確曾有極端愚蒙的時刻,請求上天以自己的苦難換取楊慕天的生存與安樂。誓言是一定會應驗的。

  船開行了三天三夜,才抵岸。

  來接他們船的是另外兩個彪形大漢,一般的惡形惡狀。其中一個,聽喪五稱呼他阿標的,一件大花大朵的黴恤衫,還襯件殘舊的西裝背心,橫而寬的一張臉上,五官擠在一個小範圍,令人看著就生一種他決非善類的感覺。

  另一個,有個菲律賓名字似的,競之一時間聽不懂,也沒有心情再留意,只見他皮膚黝黑而粗糙,左邊臉上也有個刀疤痕,比阿標還要難看,叫人見著覺得恐怖。

  競之被他們押到汽車上,才坐定了,冷不提防那阿標就伸手過來,在競之的胸上捏了一把,嚇得競之掙扎,雙手護在胸前,尖叫抗議。

  「大驚小怪!」那刀疤子「劈啪」的連連賞競之兩記耳光:「這麼個小動作也受不了,將來有得你瞧。」

  「小小姑娘,除了臉兒標緻之外,還是真材實料呢!」阿標這樣說,「一哥這回是不到三兩個回合就能把本錢撈回來了。」

  車內的男人,包括了車夫在內,都哈哈大笑。

  那些猙獰的笑聲,像要震破了競之的耳膜似。

  噩夢的序幕是拉開了。

  汽車一直由海邊,沿公路,直駛入市區。

  很長的一段路程,才見一棟棟的民居。都不是高樓大廈,頂高的只是三層樓高的房舍。

  街上走著的市民,服飾不見得額外光鮮,又都是皮膚粗糙的可以,總令人覺得他們髒兮兮。

  也不知轉了多少彎,走了多遠路。汽車轉入一條窄得僅可容納單程汽車走過的陋巷,在巷底停了下來。

  莊競之被扯著下了車,整個人跌跌盪蕩被拖扯著,從後樓梯,走進屋裡去。

  阿標囑咐喪五:「一哥還在外頭未回來,先把她帶到自己的房間裡去。」

  喪五押著競之,通過了一個陰陰暗暗的走廊,直上二樓,推開了其中房門,就把競之鎖在裡頭。

  放中的佈置還算是像樣的,天花板高高的,有一把吊扇垂下來,半舊的窗簾,花花綠綠,跟床上的被單都令人眼花繚亂。一個木衣櫃,另外一個小小的妝台,一張沒有椅背的凳子,裝置完全是熱帶家居色彩,尤其當那掛在窗戶前的貝殼風鈴,久不久發出了叮叮噹當的聲響時,更落實了莊競之心頭那個流落異鄉的蒼涼感覺。

  競之從窗口俯望出去,企圖探看能否會有逃生的門路。

  她才伸頭往街外望,背後就有人喝止她,說:「你這是要命不要了?」

  競之回頭,看見了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婦人走進來,手裡拿了飯菜。

  競之想又是給囚犯送飯來的人了,忽爾那麼的想念小芸。

  「我只不過探頭出去看看。」

  「這麼一看,有可能鬧出人命來,真是。」

  莊競之愕然。

  「別說我三嬸不警告你,頭一伸出去,看守的人以為你要逃走,會對準窗戶開槍。他們未必會捨得把搖錢樹一槍結束,但,子彈是沒有眼睛的,橫禍飛來,悔之已晚。」

  這位自稱三嬸的老婦,很認真地望了莊競之一眼,才歎一口氣說:「真是漂亮精緻的人兒一名,可惜,天妒紅顏,命苦!越是美麗的女人,越是薄命,差不多是公式了。我在這兒看過不知多少個更醒目的絕世佳人,遭逢劫難。唉!」

  莊競之禁不住抖動一下,渾身像浸到一潭冰水裡去似。

  「天!別給我嚇著了,再苦只要活下去,還是好的。看我,不就是個例子。」

  「三嬸,那些好看的女人呢,最終的下場如何?」

  三嬸拿手在頸上一比,示意有人自殺,道:「想不通,捱不住的,自尋短見者有之;不自量力,企圖逃脫,被抓回來活活打死者也不少。然,值得安慰的是,有大多數可以撐到重見天日,只要好看女人都變成不好看時,他們就會把你推出門外,他們可沒這麼多閑米養閒人。」

  莊競之呆住了,像有千斤鐵錘搗在她腦袋上去似。

  三嬸把飯菜放下,說:「吃得下就吃吧,在這兒沒有所謂心情好壞,影響胃口,人人都是見一日做一日人。恩,你上九姑娘吧!」

  「什麼?我家中並不排行第九。」競之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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