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今晨無淚 | 上頁 下頁


  莊競之不是不感觸而又感動的。

  她用雙手墊高頭,緩緩地說:「秀姑,先想清楚你還愛不愛他,才好定奪是否下手。」

  秀姑咬了咬下唇,伸手把垂下來的那撮碎發往後一撥,現出一個非常決絕的表情。

  這秀姑大概是剛三十出頭的樣子,跟才不過二十歲的阿琴,都一樣地風塵滿臉,如假包換的有一派難掩的滄桑。

  秀姑的聲音低沉有力,不似一個有著皎好臉龐的女人應有的聲音。她說:「不愛他,我就懶得再跟他算這筆帳了。」

  阿琴有是那慣性動作,一拍大腿,連聲叫好,說:「嘿!棒!居然曉得愛之越深,恨之越切,看來你頗有慧眼,值得莊大姐為你動一動腦筋。」

  「大姐,你幫幫我,我要他永遠忘不了我。」秀姑說。

  「不是我不幫你,」莊競之答,「每個人的個性不同,你愛對方,要怎樣留住他的心,也有甚多極端不同的看法。」

  莊競之想,現今她不也是留住了楊慕天的心了嗎?在另一個監房鐵窗之內,楊慕天今夕睡在硬邦邦的囚犯用床上,不管是何種感受,他的心內一定有莊競之,要忘記她是太難了。

  人性根本涼薄,對恩人未必記掛,對仇人,就必記他個分分秒秒,生生世世。

  誰都不會例外。

  留住自己在對方心上的方式很多,寬宏大量,施予對方無窮無盡的諒宥與扶持,是一種。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甚至更厲害的加倍的血債血償,又是一種。

  表面看來,前者的出發點是愛,後者的出發點是恨。

  其實呢,殊途同歸。

  對一個人沒有了感情,沒有了希望,還用管對方死與活!

  通街通巷都是人,誰會強迫你把自己的精神心血用在加害不相干的人身上?除非,此舉可為自己帶來絕大的利益,包括心靈上的快感在內。

  莊競之想,當法官判決楊慕天罪名成立之時,有如一個處子,跟深深地愛戀的人兒結合為一體那刹那,那痛楚與喜悅一併爆發,熱烈的直沖沸點,那種心理上的快感,無以上之。

  秀姑的想法與情況,會不會跟自己一般模樣呢,莊競之不得而知。她只能繼續解釋:「從來都是性格決定命運,又受制與際遇,互為因果。秀姑,我並不清楚你故事?」

  一直以來,莊競之只知道這叫秀姑的姓潘女子,是高買能手,被捕的次數不少,已是慣匪。據她自己透露,她本事大到了不得,一個百貨店的各種貨色,一律予取予攜。看接髒集團當日要哪些貨,她就出發行事。

  失手了,便坐牢數月,一瞬眼又恢復自由,繼續營生幹活下去。如是者,已有幾年。

  秀姑很爽快地答:「我的故事很簡單,要不要聽?」

  「要,要,當然要。」阿琴把雙腿圈起來,一疊連聲地代莊競之答:「多瞭解你才可以替你想辦法?」

  而秀姑吞下一口唾沫,清一清喉嚨,說:「五年前,我已是行內的高手那年貨品出路寬了,不限於東南亞,還有大陸市場,故此,我做這一行的環境是富裕了,為此也就引致不少人垂涎而作業餘高買。

  「那天,我是在本城的一家頂尖兒百貨店內遇見升仔的。」

  可以看得出當秀姑提起她的升仔時,臉上都是一陣興奮。阿琴吃吃笑地說:「秀姑,你看你,一提冤家,整個人都精神煥發,活脫脫是道友婆吸兩口白粉之後那副死相,還用細審了,你整個心窩載的都是升仔,升仔啊升仔,肉啊肉,心啊心,分都分不開。」

  秀姑不怒反嗔,道:「你究竟要不要把故事聽下去?」

  「要,要,當然要!」答應的是莊競之,於是阿琴只好靜下來,繼續拖著腮幫聽故事。

  「那天,升仔穿一身的白,白衫、白長褲,很清爽、很有氣質,手提一個書包,分明是一副學生模樣。

  「他乘周圍的人不發覺,把一盒盒從那百貨店出貨的人參精放進他的書包內。

  「剛剛得手之後,他身後閃出一個百貨店的便裝警衛出來,一手搭在他的肩膊上,升仔當場下一大跳,手一松,書包跌在地上。

  「他誠惶誠恐的回頭問:「『什麼事?』

  「那警衛皮笑肉不笑地說:『後生仔,我留意著你很久了,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年紀輕輕的就長多一隻手出來,大刀闊斧斬掉了,你還有好日子過呢!』

  「升仔聞言,嚇得臉青唇白,無辭以對了好一陣,才訥訥地答:「『你這是什麼意思?』

  「『把你手提袋拿給我看一看,大家就知道什麼意思了?』

  「升仔下意識地從他的腳邊抓起那個帆布書包,不由分說,那警衛就搶到手中,打開來細看,翻來覆去,無法翻出個結果來,當下臉色一沉,變為青紫。」

  「他搜不到贓物?」阿琴急問。

  秀姑說:「當然搜不到,根本就在升仔驚得把書包扔掉在地時,我眼明手快,把我的一個袋袋跟他調換了,那警衛白白落得個沒趣。

  「當升仔走出了百貨店後,我在彎角處截住了他,說:「『把我的袋袋物歸原主吧,你要我的化妝品有啥用?你那疊書於我亦是廢物。』

  「升仔當時以極複雜的神情看看我,問:「『我應該如何感謝你拔刀相助?』

  「『口講無用,請我去喝杯咖啡吧!』

  「就這樣我認識了他。

  「升仔是個進取的青年人,他家裡頭一共六姊妹,他居長,母親一早死掉,其餘的五個小孩都是後娘所生,父母對他,當然不怎樣好。

  「然,他是的確能念書的,中學以致大學預科的成績都名列前茅,只是沒錢上大學。你們說,可惜不可惜?」

  阿琴輕鬆地笑道:「故事的發展就是我們秀姑變賣釵裙,供個郎上京考試,結果呢,狼心狗肺,高中之後,來個陳世美不認妻,討了個相國千金為妻!對不對?於是我們莊大姐當包青天,拿個狗頭鍘出來對付他!」

  「讓她說下去吧!」莊競之平和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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