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今晨無淚 | 上頁 下頁


  阿琴深深吸了兩口煙,再說:「當然,我不是有心要殺我那冤家的,真的不是。那夜,我心血來潮,把個熟客推掉了,打發他快走,請他將就將就抱住黃臉婆過一夜,我就提早趕回家去。好像預知要有事情發生似的,一開門進去,果然見老四赤條條地趴在那寄住我家的表妹身上,實行大快活!」阿琴越說越興奮,提高嗓門:「我當場火遮眼,撲過去跟他拼個你死我活!」

  還沒有把故事講下去,睡在監房角落另一鋪床的人,發出了兩聲乾笑:「千篇一律的故事,還是教訓不到女人,一個又一個的,生生世世的重蹈覆轍!」

  莊競之望向牆角,說:「秀姑,把你吵醒了?」

  「沒有!」那叫秀姑的坐起身來,拿手抓一抓頭髮,繼續說:「跟本不容易睡得著!」

  一個監房之內,住著三個囚犯,這是規矩。絕不放兩個人在一起,怕有雙宿雙棲的感覺。

  阿琴被秀姑打斷了說話,一時間住了口,再接不上。

  「繼續說下去吧!你的故事很好聽。」莊競之鼓勵她。

  阿琴仿如在迷夢中驚醒,一拍大腿,思索到剛才的那段落,又滔滔不絕:「我那老四也真兇狠,跟我糾纏了好一會,一張粗臉都已被我的指甲抓出條條血痕來,他嘴巴還是要不乾不淨。

  「我叫囂到:『老四,你怎麼對得住我?』

  「他大言不慚地答:『什麼對得住對不住,你引狼入室,收容了這麼個大陸妹,是她引誘我。』

  「不由分說,我一連兩個耳光,清清脆脆的打在我表妹阿珍臉上,那婊子哭著分辯:『不,不,表姐,是四哥強姦我!』然後口水鼻涕眼淚一齊來。

  「我氣瘋了,厲色罵道:『老四,是不是你存心幹的好事?你給我認了!別冤枉好人!』

  「老四竟冷笑道:『他媽的,什麼叫冤枉好人?大熱天時,明知家裡頭一個男人在,還穿那麼薄的睡衣褲,一對奶子故意在鈕扣之間若隱若現,在人家眼前晃左又擺右的,你跟我說,這不是引誘是什麼?』

  「我咆哮:『你這狗娘養的,還在強詞奪理!』

  「不由分說,我沖過去,跟他拼了。啊,老四也真狠,一把揪著我的頭髮,就拼命拿我的頭向牆連連撞去,登時害我金星亂冒。他口中還亂嚷:『是我老四奸定了你的表妹了,你奈我何?』

  「正牌食碗面,反碗底。當時我一邊掙扎,一邊拿手往周圍摸索,抓住了一件硬物,就使盡吃奶的力拍向老四的頭。

  「那種無情力,巨大難當。老四當場頭破血流,就這樣一命嗚呼了!」

  阿琴在複述故事的過程中,是絕對投入的。豈止一張臉緊張得漲成紫紅,且額上的冷汗在暴現的青筋之間流竄,使她的狼狽更添幾分。

  秀姑沒有坐起身來,她只躬了個身,面向阿琴,問:「你那表妹如今怎麼樣?」

  「我在這兒蹲足四年,她未曾來探過我。還是我用了一筆為數可觀的款項把她從鄉間弄出來的,只為看在我母親只有一個妹妹,而我那阿姨有只得她一個女兒分上。結果呢,也不用多說了吧!」阿琴歎氣,「聽那些來探望我的姊妹說,她在我入獄之後,跑到歡場中撈起世界來了,這兩年環境還算可以,抓著個冤大頭,很有點油水。好,她確有那種條件。

  「老四沒有騙我,他是實話實說,阿珍那火辣辣的魔鬼似的身材,是太吸引了,兩對大奶子在人前掩掩映映地搖晃搖晃,很似在召喚人家趕快施暴,否則就是太不識抬舉了。這種女人不是念書的材料,我是看走了眼了,還以為好好地供她念幾年書,讓她找分正經工,尋個正經人嫁掉算數;誰知不然,註定是陪男人上床的命!

  「我阿琴無所謂,反正是對得起亡母與阿姨就算了。」

  莊競之把餅乾吃完,靜靜地又躺到床上去,望著幽暗的天花板發呆。

  她在想,是不是每個女人的煞星都是男人?那秀姑說得對嗎?女人永不知悔改,一個又一個不同的故事,其實都是殊途同歸,萬變不離其宗,給男人害慘了,猶自不後悔,也沒本事另別的女人會知所警惕。面前的陷阱,依然客滿。

  可笑不可笑?悲哀不悲哀?

  秀姑說:「我跟你相反,待我出獄之後,才找我那冤家算一筆舊帳。」

  阿琴笑:「怎麼算?一刀刺進他的胸膛,看他有沒有心肝嗎?然後又再從新給抓進這兒來捱世界?」

  秀姑忽然翻了個身,看牢躺在床上的莊競之說:「莊大姐,在這跟冤家算帳一事上,你是大阿姐,一吧手,江湖上有哪個人不曉得你如何整治那姓楊的負心人,以你這等地位名望身家,依然肯為一句還我公平而犧牲到底,是太棒了!

  「我不要一刀刺穿我那冤家的胸膛,我要令他因為幹了對不起我的事而後悔終生。莊大姐,你行行好,教我一條路。」

  阿琴一時間哈哈大笑:「秀姑,不要莊大姐費心,我來教你。很簡單的一個辦法,斬草除根,肯定叫他痛不欲生,以後長年大月,記住了你秀姑那一剪之恩,豈不是好!」

  「我說的是正經,你別胡亂說話,打擾了莊大姐的思路。」秀姑倒是一相情願的認定莊競之會替她想辦法。

  在監獄的這一段日子,莊競之混在光怪陸離,三教九流的囚犯之中過活,卻出奇地受到她們這班江湖客的尊重。

  至大的原因在於女人有同仇敵愾的感覺,正如秀姑說的,以莊競之的身份,仍肯為一份愛情的堅持與執著,誓無反顧甘願作出同歸於盡之犧牲,這種豪氣、激情、鬥志、宏願,由構思而至實現,需要的勇氣、毅力、心機,又豈是常人可比。

  越是在江湖上走邪路、險徑的人,越注重義氣,對於莊競之的心悅誠服,事在必然。

  莊競之是心知的。就以她的這兩個同房為例,相處以來,對方從未有過一絲一毫欲望,能在重見天日之時,莊競之會扶她們一把,占一些豪門富戶的便宜,這比起鐵窗之外自由世界內,絕大多數在莊競之身邊團團轉而各有所圖、各有目的的人,秀姑與阿琴是清高純直得多了。

  要在毫無利害衝突之下,敬仰尊崇一個人,談何容易?現代人根本上缺乏這種情操與品格。

  像秀姑,充其量希望借用莊競之的智慧,去為她想一個報仇洩憤的方法,已算是最大的欲望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