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九重恩怨 | 上頁 下頁
四九


  本來吃頓商業午飯是絕對正常的事,之所以變得鬼祟與特殊,純為當事人心裡頭作怪。

  當複理遜坐在我的辦公室之後,我開門見山地說:

  「英倫威士達區那幢洋房裝修妥當,律師樓亦已備好過戶手續,只等你把新業主的名字通知他們即可。」

  我把受委託的律師名字及聯絡電話親手交給夏理遜。

  他接轉了。似是毫無猶疑地接轉了。

  「福慧,你要我如何效勞?」

  我還未開腔,夏理遜就再加一句:

  「福慧,我重複從前給你提過的,有關我的原則與顧慮……」

  我擺擺手,示意他不用再解釋,我記清楚地說過的話。

  我說;

  「放心,一所小房子不算什麼,你並不值得為了能在這個時候住得舒適一點而弄至晚節不保。老實說,這份送你的退休禮物,也有真心誠意的尊敬在內,但,恕我稍為小家子氣,在向你敬意之後,也希望你可以在能力範圍內順手幫我一個忙,如此而已。」

  跟政府高官有交情,對商務上的好處難以言宣。名義上,商家跟政客互相切磋商務知識,交流政治意見。實則上,一兩句回應式的批評出自當權者之口,已滿是玄機,價值連城,有意無意之間的見解,所洩露的口風,經常足以替精靈如我父的商家帶來意想不到的巨大收益。夏理遜從來不是個貪官,唯其如此,才使他如今兩袖清風回故里,我算是報答他多年以來的照應也好,算是尊重他不留在異鄉為異客的氣節也好,送他一份厚禮,不為過甚。

  當然,我不否認,我也不至於是個施恩莫望報的人。我問:

  「粉嶺近高爾夫球會附近現今有一大片的工廠地皮,只准興建平房式的工廠,政府曾有消息透露過,容許補地價,以便改建商住用的多層大廈樓宇,可有此事?」

  「這個建議一直存在著,討論過多次。只為香港廠家北移之勢已日趨大定。城市中心的商住用地仍見不足,故有在新界建立一個新的商業區,讓那些跟大陸有密切商務來往的機構大本營自市區遷移至新商業中心,既有減低成本的直接實惠,更收與內陸交通便捷的效用。」

  「那是說,這個計劃勢在必行?」

  「遲早問題。」

  「是遲呢?還是早呢?」

  「老實說一句,還有很多相關的問題存在,不可能過早。」

  「最低限度在你任內不會批准平房工廠地皮補地價改建,是不是?」

  「我想那不是我急於要離任前完成的工作。」

  「沒有人知道你的這個預算?」

  「還沒有作過結論性的披露。」

  我大大地籲一口氣。

  我坐直了身子,認真地問:「請回答我一句話,以假消息刻意誤導別人,對你來說算不算是為難之舉?我意思是,你如果真的認為這也罪無可想,英國的房子仍然誠意地請你接受,不用牽掛回報了!」

  夏理遜是沉思了那麼一陣子,才昂起頭答:

  「無功不受祿。福慧,你對我的尊重,實在也不一定需要通過物質來表示,我一樣感謝。最低限度,在我行將卸任之時,能如你般坦誠待我的人並不多。雖說在上任風光之時,已可想像下臺肅殺的情況,然,還是要身歷其境,感觸才透徹。」他輕輕歎息一句。

  「至於你的那個問題,也真在乎所謂假消息是假到哪個程度,如果是無中生有,那我心上極不好過,實在也難於啟齒。不過,若然消息不是偽造,只是及後因時地人有所轉變而得出個始料不及的結果,我並不認為是力所不逮。當然,還要看對待什麼人?」

  我還未及回應,夏理遜便答:

  「我這最後的問題實在不是問題,我看得出來,對杜青雲你一直耿耿於懷。」

  「對。」我很爽快的答。

  「福慧,就算我並不認識你,我跟你家亦無數十年交情,我仍認為一個有為的青年如杜青雲,絕不應以殘害一個女人的心靈與資產,去建樹自己是情有可願的行為。畢竟,年輕就是本錢,他們大把時間、大把機會在手,犯得著如此性急?」

  我靜聽著夏理遜的說話,表面上是說給我聽。實際上,是他自言自語,向自己交代,進行良心合法化。任何人要明知故犯時,都必有這個歷程,包括我在內。

  「冤有頭,債有主。這是你們中國人篤信的道理。可是,福慧,一定要親自下手?或者……」夏理遜繼續說。

  我這下子可立即沉了臉,以眼神阻止他再絮絮不休地講下去。

  夏理遜對我的反應,微微錯愕。

  「當然,」夏理遜說:「你的心情我極之理解。」這就是說,他答應相幫了。

  我立即打蛇隨根上:

  「杜青雲的聯藝在元朗有一塊面積極廣的容器廠地皮,他已在大舉北遷,於內陸設廠經營,一直預算向政府申請補地價,改建工商兩用大廈。」

  「我知道,他曾托人問過這方面的消息。」

  「那就不用我再解釋了。」

  「是欲挫先揚,還是……」

  「讓他以為富資可以唾手而得,給他多一點鼓舞性的資料,然後在你離任前把補地價一事拖延。成嗎?」

  夏理還終於點了頭。

  戰雲已然密佈。一旦面對生和死,人的抉擇往往使性格趨向殘酷。因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每晚躺在豪華舒適的大床上,仰望著窗外的明月流星,心情竟像戰壕裡的瑟縮兵卒,明朝的命運,竟是如此的不可知。

  這個午夜,忽然心血來潮,整個人自床上彈起來,坐直。

  有一點奇怪而恐懼的預感,像血戰將臨。

  果然,床頭的電話石破天驚地響起來。

  在這個清冷幽靜的時刻額外地嚇人。我伸手接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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