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九重恩怨 | 上頁 下頁
一五


  我只得欣然把責任承擔下來。這位邱仿堯,也實在令我喜悅。

  對他,我不致於有任何企圖與寄望。然而,一個分明模樣出眾的男人,能引起我的欣賞,是一份正常的反應。杜青雲為我帶來的災難已經大多,我能將他對我的殘害減至最低限度與最窄範圍,至為必須。

  邱仿堯根溫文有禮,入席後,他輕聲地對我說:

  「江世伯的墳在哪兒,我可以去鞠一個躬嗎?」

  「你大客氣了,死者已矣,我心領。」

  說了這話,才覺得太過拒人於千里,也似乎大沒有禮貌了。於是我補充一句:

  「爸爸葬在天主教墳場。」

  「江世伯是天主教?」

  「啊,不。」我搖了搖頭,又點點頭,說:「我意思是他表面上是天主教徒,其實不然。」

  邱仿堯睜著明亮的眼睛看我,似是問我要解釋。

  我壓下聲線,說:「爸爸是為了要取得在市區的墓地,才在幾年前立意信奉天主教的。」

  邱仿堯恍然而悟,微微聳聳肩,嘴角掛個悄皮的笑意。

  「香港地,寸金尺土,真是生死兩難,很多時有錢也買不到好地皮,什麼都得早有預算。」

  「這方面菲律賓似乎優勝得多。家父葬在華人永遠墳場,墓地大得很。」

  聽說過馬尼拉有個非常輝煌的中國人墳場,竟成為名勝,是旅客必訪之地。

  墳場內,像建了一系列的平房。有些富豪的墳,根本是一座兩層高的樓宇。後人拜祭之後,還可以勾留其間,設宴款待親友,甚而開台搓麻將,煞是一景。

  想如邱祖年的家勢,自是葬於其間無疑。

  我們就這樣談了一會,才驀然想起可能會引起的難為情,我說:

  「別在人家的滿月喜宴上,老說些有關墳場墓地的話邱仿堯拍拍額,並且連聲他說:「對,對,都忘了。」

  宴席上,各人還是談笑風生的。

  邱仿堯對本埠的商情,興趣非常濃郁。

  有客人問:

  「邱先生會想到投資本埠嗎?」

  邱仿堯答,「任何有錢可賺的地方都是我的投資對象。」

  邱仿堯答得實在太好了。

  精彩處尤其在於著實作答了,其實是等於沒有答。

  他此行來港的真正意向是為旅遊、看朋友,抑或為生意,不得而知。這倒是個聰明的做法。

  一旦披露了目的,身邊自然出現一大堆度身訂造的生意機會。這些機會很可能等於業務假像,一個不小心,誤墮塵網,會有所失閃。

  不說別人,就以我為例,杜青雲就是探知了我坐擁鉅資,卻心情悶寂,才特為我而設計了一個如此天衣無縫的陷阱,讓我掉進去。

  宴席散了之後,邱仿堯陪著我走出酒店大門,問:

  「能讓我送你回家去嗎?」

  「謝謝!我家司機在等候著。你住在哪兒呢?」

  「就住在附近的君度大酒店。既是你有車來,我就要安步當車走回去了。」

  「相請不如偶遇,你若不堅持飯後散步的話,就讓我送你一程。」

  這一程,短促而愉快。

  下車時,邱仿堯說:

  「謝謝你,從沒有讓女士送回家來,原來備受照顧的感覺如此好,值得再三多謝。」

  我笑,揚揚手,汽車才絕塵而去。

  翌晨,回到利通銀行去,第一件事將我昨晚的決定告訴何耀基,請他跟朱廣桐聯絡,商議細節。

  對於朱廣桐,將來我還有很多利用他的地方。

  跟著,秘書小姐抱住一大束,足足有四十多枚白玫瑰走進我房間來。「誰送來的?「我問。

  「一位邱先生。」

  秘書把一張小卡遞給我。卡的封套上寫著「邱仿堯」三個字。卡上的是中國字,出奇地好看。字如其人,有三分秀氣,七分灑脫。

  寫道。

  「多謝你的招呼。今早醒來,到酒店樓下的花店一看,放著四打白色玫瑰,因念城中大概少有像朵小小白玫瑰的姑娘,因此全買下來送你了。」

  我笑。隨即投入工作。

  自問愉快,卻還未動心。

  天下間最得多於失的投資,就是工作。

  按照自己的計劃控制世事,一定容易過處理人情。

  葛懿德跑進來,一開腔就問我:

  「江小姐,這個周未你可有空?」

  「還可以。怎麼了?」

  「能在黃昏上你父親的墳去一趟嗎?」

  小葛的建議,使我覺得駭異。

  葛懿德隨即解釋說:

  「富達經紀行的査盤大經紀霍守謙,每月的第一個星期六,下班後,必先到天主教墳場拜祭他的亡妻,才去吃午飯,風雨不改。」

  我點點頭,自明她之所指。

  葛懿德跟著向我報道有關這霍守謙的資料。

  霍守謙現年四十多歲,早年喪偶,有子女各一,年輕時自內陸偷渡至本埠過活,由於學歷不足,開頭時生活甚為艱難。

  為了糊口,曾跟隨一些偏門人士經營外圍狗馬,他本人頗聰明伶俐,很話頭醒尾,於是極得雇主信用。也就是通過雇主的關係,認識了富達經紀行的大老闆馬為新,被他羅致旗下成為得力助手。

  六十年代的股票經紀,並不需要什麼財經知識與學歷。只須頭腦靈活,曉得遇事變通,就可以勝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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