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花幟 | 上頁 下頁 |
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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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世均忽而握著晚晴的手,說:「你雖是個念洋書的娃兒,對中國文化歷史都有相當的涵養與興趣,知不知道古時有個民間俗例,讓那些行刑前的人,跟他心目中最親近的人相聚;那親近的人兒呢,又多是燒一桌子的好菜,讓對方飽餐一頓,才再話別的。」 杜晚晴嚇得花容失色,顧世均是言重了。 萬萬想不到他的心已如萬劫之後的餘灰,差不多湊不全了。 「世均,你別說這種喪氣話,事情未致於壞到你形容的那個地步吧!」 杜晚晴極力鎮靜地說出這番話,然,她臉上的血色驟退,給她留了一個很大的漏洞,顧世均知道是自己的過態嚇著了她了。 「對不起,晚晴,我控制不來。」 「世均,你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曾經歷過的風浪也不算少了,不是都化險為夷嗎?何必氣餒。」 「總有藥石無靈的一天。」 「你悲觀罷了?」 「不,晚晴,你知否今晚是我三個禮拜以來的惟一飯約,其餘一切,盡在不言之中了罷?」 晚晴但覺不寒而慄。 飛黃騰達、風生水起的日子,一天可以有九個飯約,要得著顧世均的青睞,邀他見一面,怕比登天還難。如今? 若不是真的摔個粉身碎骨的話,斷不會落泊如斯。 杜晚晴太清楚那個頂級上流社會的跟紅頂白事了。輪不到你不瞠目結舌。 遠的事例,多如恒河沙數,不知舉哪一宗好。就說這最近吧,只為一位議員的民望驟降,且風聞港府對他的支持,因著他所依附的後臺勢力,在政權鬥爭中落了下風而削減,立即見盡人情冷暖。碰巧他的女兒出閣,場面是鬧哄哄的,集富貴榮華於一堂的宴會,竟有人看出冷清清的一面來。 坊間在婚宴後奔走相告,扳起指頭點數中英雙方的頂層名角兒,出席的屈指可數。於是一傳十,十傳百,個個心裡有數。 傳到杜晚晴的耳朵裡,她心上就難過。才不過是在群眾跟前說錯了一兩句話,在政權爭寵的競賽中稍為落後幾步,人們何須如此張惶失色,奔走相告,誠恐被拖累似的躲起來避風頭? 再說,主人家未必把風雲人物都一概請齊,不赴宴的理由也有千百種,怎麼都要硬賴在當事人的事業前途之上呢? 本城的人冷酷得令人費解,也真是敏感得太厲害。 既是一有風吹草動,便立竿見影。又何況實斧實鑿地有嚴重損失的顧世均,他不受到白眼,是幾乎不可能的事。 「世均,振作起來。」 「不,今次不,今次完了。」 「世均,你還年輕,後頭的日子正長。」 「顧氏現在已同意清盤,之後,就是我要宣佈破產的時候了。」 杜晚晴不是不吃驚的,當年船王陸家拍賣完古董,熬了好一段日子,還略有起色;周家的德州投資垮臺,出售了上好的鮑魚之後,還能穩住大局。聽顧世均這麼說,他真是已到山窮水盡的階段了嗎? 「周陸兩家的大風浪都有翻身之餘地,何況……」 「晚晴,他們不同,周翁年近古稀,商場上打落水狗的人,都會留一留手,反正他再爬來,也已大傷元氣,殺傷力不再如前。至於陸家,他的兒女還年輕,肯強出頭,人們也都顧忌三分,不知這幾匹黑馬會不會終於爆冷跑出,現今先行燒冷灶者也不算少,我呢,認真是兩頭不到岸。」 「為什麼?」晚晴問。 「我這把年紀,不上不下,五十多歲的人,說是仍有大把前途,也未嘗不可;說是前路茫茫,亦非無理。家中的孩子尚幼,最大的一個女兒顧心元,才上大學,就算後繼有人,也不知要待到何年何月,於是江湖中人衡量過輕重,認為毋須再將感情、時間、精神、金錢投資在我身上,便是走投無路了。」 杜晚晴忽然地一把抱住了顧世均,好像願意把自己身體內的一股毅力精力都傳遞到他身上去似的。 顧世均用手輕拍著她的背,輕聲地說:「晚晴,多為自己留後路,不要只顧家裡人。大難臨頭,全都是獨立的個體。」 這句話真是太寶貴了。 「晚晴,你其實是個好孩子。聽我說,不要為別人做得太多,一定得不償失。人情減至最低限度,凡事都量入為出,你會生活得更平穩暢快。」 晚晴一時間像俯伏在一個多年知交長輩的懷抱裡似的,有無盡的感慨。 「所以,晚晴,對我,你已經盡了應盡的義務,做足了應做的人情。這以後,不必再牽腸掛肚,一切我都心領了。」 顧世均沒有留在醉濤小築過這一夜,嫖客都有他們的自尊與情操。 床頭既已金盡,就不可占姑娘的皮肉便宜。 杜晚晴在晚飯後,就送了客。 不是她的吝嗇,而是她的慷慨。 惟其對顧世均一如朋友看待,她才尊重對方的意願,明白君子不食嗟來之食的心態。 對於一個事業上遭遇巨劫的男人,再不能要求他的舉止胸襟依然瀟灑大方,帶一點點的酸氣,是應該接受和理解的。 杜晚晴臥在床上,苦苦思量,有什麼辦法可以切實的幫到顧世均渡過難關? 真正要扶助一個朋友,為他做的所有功夫,都不必讓他知道。 杜晚晴決定要看準時機,拉顧世均一把。 機會只要你留意,永遠在自己身邊。 兩個星期過去之後,喬繼琛探望杜晚晴,剛要離開醉濤小築之際,他一邊穿回外套,一邊對晚晴說:「你那相熟的基金經紀,信得過嗎?」 杜晚晴點點頭,然後補充:「當然,永遠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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