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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為什麼姓杜的女人陪闊佬上床去,賺下來的錢只是給姓高的盡情享用?你總是憐念娘家的人。」

  「沒有我這副德性,你女兒不會如此辛苦經營,讓我們好住好食。」花豔苓才回駁兩句,雙眼已變赤紅。

  「好了,好了,晚晴幾天才回家一次,不是要聽著父母吵架而來的呢!」柳湘鸞做好做醜地慌忙打圓場。

  「把你這些禮物帶回去分給家裡的菲傭是正經,別惹起弟妹們的不快。你若要成全他們,讓他們嬌生慣養地長大,就做得徹底一點。」杜一楓依然忍不住塞跟晚晴這幾句話。

  晚晴沒有表示什麼,她太習慣父親的脾氣了。

  杜一楓再清一清喉嚨,給晚晴說:「你大哥那盤把港制銀器外銷的生意,做得實在不怎麼樣,他打算結束營業了。」

  晚晴真想說,這樣子下去如何了斷?大哥做生意只憑一時興起,一時意盛,根本都不曾好好地做過市場調查,更沒有耐性捱過一段開山劈石的墾荒期,就見氣餒。哪會有成功的希望?

  然,晚晴還是沒有說出口來,她忌諱。

  杜展晴跟父親杜一楓差不多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對他們父子正確的批評,極盡巴結之能事,也是志大才疏而已。

  且,晚晴更明白她在家裡頭的特殊身份與地位,以及其所能起的催化作用。

  千萬別以為自己養起了這頭家,讓人人都得以豐衣足食,就是一重莫大的恩惠。當受惠者確定自己無法翻身、無以為報時,為了保全自尊,他們會選擇一個負面的反應,乾脆不承認有承恩深重這回事。

  所以,只要杜晚晴稍稍擺出一副為父兄著想,給他們提意見的表情,即遭嫌棄。他們已曾不只一次地說:「別以為你撐得起這門面,就可以對我們發號施令,要人處處看你大小姐的臉色過活,誰沒有兩三分志氣才活得到今天?」

  杜晚晴有什麼話好說呢,在她身旁轉來轉去的一班鉅子財閥,口氣動靜從來都不沾染半點小家子氣與酸溜溜的氣氛,也沒聽他們動輒把什麼骨氣與志氣掛在嘴邊,說得口響的人只證明他們無法以實際行動去表現自己而已。惟其懷抱了淩霄志向才會坐言起行,將理想付諸實現,這尤其能顯得那些一無所成的人幹喊口號是幼稚膚淺無聊之舉。

  杜一楓看女兒沒有什麼特別反應,便說:「展晴的意思是,現今你曉得商場上的朋友可不少,聽說各行各業的商賈,都離不開個人的金融投資。憑著你的關係,如果我們可以有個經紀牌照,接到不少大戶生意,那傭金是相當可觀的。所以,你看看有什麼法子可以給我們拿個股票經紀牌。」杜一楓再加一句,「這事展晴是跟我商量過,我看是可行的,屆時,我也可能跟他一道經營,實行上陣不離父子兵。」

  晚晴很平和地答:「要買經紀牌照,不是這麼簡單的一回事。除了價格之外,還要講資格,交易所只會批准有股票經紀經驗的人做持牌人。」

  杜一楓立即擺擺手:「你別以為我們是鄉巴佬,什麼也不懂,這我們老早已經知道了。展晴有位好朋友在經紀行做了多年的經紀,就只是沒有那一撮本錢,否則早就當老闆了。他肯出面做持牌人,我們是實際上的大股東,不就可以解決了。」

  「這人是否殷實,是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我見過他幾次,談得相當投契,你不是連我的眼光也質疑吧?」

  杜一楓真的有心理故障,他老喜歡擺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樣出來,硬要家人對他的主意予以認同和尊重。

  無他,只為整頭家都不是他養起的,他才會擔心不被家人重視。於是,有意無意之間,他堅持表示某些意見是他同意的、支持的,旁的人就得視為聖旨。

  晚晴對於來自父親心底的一份悲哀,非常瞭解。

  她只為他唏噓歎息。

  父親,不論形相與品貌,都比年紀老邁的外祖母柳湘鸞差得遠。

  晚晴甚至想起剛才那個在街頭售賣運動衣的老小販,那份豪氣、那份自信,還不是自己的父親所能及。

  這裡頭有條大道理在,不論你從事何種職業,工作以及通過工作所獲得的生活保障,是令人最有安全感、最感到自己有志氣的。

  父親其實是世界上最自卑、最抬不起頭來做人的男人。

  其情可憫。

  就為著這個原因,晚晴對杜一楓有著很大很大的不忍。因而一而再、再而三地遷就著,只說:「經紀牌照握在外人手上,如果那人不對勁,後果不堪設想。阿爸,我只是想你明白這裡頭牽連的危險性。而且……」

  「而且什麼,有話直說,是不是怕你父你兄又再連累你一筆不大不小的款項。自己人不必說什麼客氣話,你賺的也是自在舒服錢,就不要吝嗇了吧!」

  花豔苓再也沉不住氣了,提高聲調說:「你這叫有完沒完?是不是一定要整得女兒自慚形穢,你才叫安樂?她為我們受的苦還不夠多了是不是?」

  「嘿嘿!」杜一楓乾笑兩聲,瞪圓了眼睛厲聲喝道,「你別乘機往自己臉上貼金。照你這個樣子的說法,你們母女婆孫三代一直過著些非人生活了?要這般為難的話,不就齊齊捱窮抵餓算數。為什麼一代又一代,都從了良了,還是要鼓勵下一代幹這種無本勾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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