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花幟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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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豔苓在留診所內抱著初生的第六個女兒時,一見拖著其他五名子女來探訪自己的母親,就淚如雨下。 花魁淚,一滴一滴,灑落在初生嬰兒的衣襟上,那陣子,甯馨兒還在努力酣睡。 柳湘鸞輕歎。 「算了,算了,但願一楓會改變過來吧!」 怎麼會改呢? 這麼個小男人,拿了張畢業文憑,就以為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理所當然的一屁股坐上洋行的經理位置上去,才算是人家對他的公平處理。絕不翻心一想,自己上無祖蔭,下缺經驗,做事固然未到家,做人亦是半桶水。 更壞的在念多了兩年的書,自命不凡,洋上司多說他幾句,他的臉拉得比高他幾級的當權者還要長。 誰會巴巴地買他的賬! 眼見旁的人晉升神速,心生不忿,益發亂了步伐,終而被摒出局外。 一次跌倒,不足以論英雄。何況,謹記失敗的教訓,再戰江湖,必有進步。除非抵受不了壓力,自暴自棄,或明知故犯,變本加厲。 何其不幸,杜一楓在事業上受了挫折,轉投效華資機構時,心態變得更敏感,動輒就思疑別人欺負他,要占他便宜,胸襟一窄,處處不肯吃虧,人家會當他老幾?當然的變為投閒置散,可有可無。 再受一次打擊,非但不圖悔改,反而借酒消愁,借賭解悶,兩樣惡習夾攻之下,成了個廢人。 對妻子,早已沒有了卿卿我我,郎情妾意,花豔苓對於杜一楓,在結婚三年之後,開始成了一個家裡頭精力健旺的老媽子和一具供其免費泄欲的軀殼。 曾有那麼一晚,花豔苓倦極,硬是推開丈夫,哭嚷:「就是舞客要買大鐘,也得經我同意,我還是人不是人?」 杜一楓伸手連連摑了花豔苓兩記耳光,抓牢她、雙眼發出窮凶極惡的光芒來,說:「今兒個晚上,我偏是要奸定了你,看你怎麼樣。高士打道的警署在我們街後,你跑去告我吧,說你當杜老志的紅阿姑時還未曾遇上暴力,如今人老珠黃,卻偏偏遇上了!」 信不信那年頭,一個念過大學的男人會說出如此下流卑鄙的話來? 就在這事件的一個月之後,花豔苓就懷了第六胎了。 杜晚晴排行第四。 一兄一姊是杜展晴、杜日晴,分別比晚晴大五及二歲,老三杜現晴是天生低能兒,成了柳湘鸞與花豔苓母女倆的一個傷心得幾乎不勝負荷的包袱。 晚晴的弟弟杜又晴,比她小五歲。其間,花豔苓墮胎四次。 到最小的一個女兒杜再晴出生時,晚晴已經近九歲了。 孩子們的名字是柳湘鸞起的。 誰以為專陪人客飲花酒的老舉是目不識丁的,是為一錯。 以為當老舉就一定會答應陪寢的,又是二錯。 柳湘鸞在鴇母的悉心扶育下,十歲大已經念遍《紅樓夢》、《水滸傳》、《西遊記》、《三國演義》。十二歲開始念第一本中譯的外國名著小說及中英歷史。 到十五歲出局陪酒,唐詩宋詞,朗朗上口。 席間的應對,引古論今,揮灑自如。 以這樣的底子,為幾個小孫兒起個比較不從俗的名字,真是太易如反掌了。 杜晚晴一直是外祖母的摯愛。 這份額外恩寵,跟她排行中間有點關係。既非長子,又非老麼,被母親冷落,似乎無可避免,因而大獲外祖母的同情,也就順理成章了。 除了這個原因之外,一定是柳湘鸞獨具慧眼。她知道這外孫女兒必是最出色的一個。 杜晚晴從小就跟她的外祖母非常親近。 連睡覺都是兩婆孫一張床。自三歲開始,晚晴每天晚上都要聽完故事,才肯睡去。 柳湘鸞說:「晚晴,這些故事,你謹記了,將來對你有很大的好處。」 她的說話總是兌現的。杜晚晴還是長大了之後才知道。 當她小小年紀,由外祖母拖著,到灣仔街市去買菜時,那牛肉檔的老闆三叔,老以為柳湘鸞是小晚晴的母親,笑著說:「小妹妹,你臉色白雪雪的,應該叫你母親多給你煲牛搌搌服湯,行氣補血,弄得皮膚白中透紅,那才配得上你精緻的五官。」 笑得柳湘鸞合不攏嘴,道:「三叔,不是告訴過你,晚晴是我孫女兒了!」 「嘻嘻!對、對、對,差點忘了,你原來已是百歲人魔。」三叔幽她一默,弄得柳湘鸞不辨悲喜。 杜晚晴是真正幼承庭訓,她接受的教育是集石塘咀與杜老志兩大門派於一身。再加上她個人天生聰敏,摸索、糅合,創造出一個配合時代調子與步伐的模式來,而成為坊間稱頌的當今本城天字第一號的交際花。 杜晚晴的寓所在大潭,坐落于南區新開發的一個小山坡上。 沿著山坡,一連築有幾間小白屋。自遠處望過去,像在青蔥的衣裙裡,系著一條白色的腰帶,一片素淨之中靈靈躍躍地顯出生氣與活潑來。 每間小白屋都有獨立的前後花園,後花園面對一大片的海洋,對岸沒有萬點燈光的瑰麗,卻有無盡無窮的舒坦大道,擴闊了憑欄眺望者的胸襟與心懷,頓生海闊天空的志向。 杜晚晴當日一站到地盤上去時,就決定要自山頂搬到這裡來。 此一系列的十間獨立洋房,完全沒有放到市場上出售,根本無此需要。地皮是屬於本城十大富豪之一的金融業巨頭喬繼琛家族的;承建商呢,是本城首屈一指、國際知名的地產王榮浚傑主持之建基地產集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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