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花魁劫 | 上頁 下頁 |
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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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敬生也是以這副類同的語調對我,我就總好像著了魔似,乖乖的如言照辦。 如今,我也真的坐了下來,面對著潘浩元。 「敬生去世後,你適應得並不好。」他說。 怎麼適應呢? 要我改嫁才叫適應得好嗎? 念頭飛快掠過心上,隨即滿頭冷汗,只一忽兒功夫,那真絲旗袍就緊緊的貼在背上,只為汗出如漿之故。 我未免太離譜、太孟浪,怎麼會想出這個念頭來? 羞愧得兩腮發熱發燙,渾身僵直。 「這樣子孤憐伶的過日子,是要令你胡思亂想的。」潘浩元竟說了這兩句話。「關心你,愛護你的人,只想你生活過得正常健康有建設性有前途,如此而已。」潘浩元懇切地望住我。 「我的一番心意,你如果覺得並不單純,並不可取,甚而並不可靠,我不怪你,我明白。但你身邊對你好的人,無一個不直接或間接地向你介紹了一條你應走的道路。那些人包括宋欣榮、賀智、群姐、甚至潘光中、芬姐。他們是毫無機心,不求回報的希望你幸福,並有所成,你應該相信他們。」 我呆住了。 潘浩元這麼說,就等於指責我好多心,以為他一直對我的關懷是別有用意的。我真有這樣想過嗎? 是不是我作賊心虛? 抑或作賊心虛的是另有其人? 我看了潘浩元一眼,那健康的膚色上抹了一陣紅光。 他其實也正在看我。 這叫不叫心照不宣呢? 「你的決定,我將永遠尊重,絕不會以我的意願為依歸的,請放心。誠意地希望你跟在宋欣榮身邊工作,因為這對你是好事,我其實並不常在富華,根本也不常常在本埠。」 話已說得相當露骨而明顯了。 我只能答:「各人的好意,我非但心領,且會實實際際的籌算去。」 回到睡房去卸裝,脫下了那襲旗袍,把髮髻打散下來,在鏡前站著。 身體還是如此的光潔粉白,肌肉依然是英挺在嫩滑的皮膚之內。 我伸手撫觸著雙肩、手臂,甚而沿胸膊,直下至腰際。 我寬鬆地歎一口氣,感覺仍是滑不溜手。 當然才不過是一段短短的日子,今朝的人比黃花瘦,還落得一份淒迷的楚楚可憐,只怕碧海青天夜夜心之後。會把人整個都磨損得枯黃乾癟,神頹志喪。 我還有很長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下去。 躺在錦被之上,那種貼身的軟棉棉感覺。益發令我想起 了私情欲念,因而更念敬生。 不能再在潘浩元那番說話上鑽牛角尖,由他怎樣想當然吧,我必須謹記自己是賀家人,昨天是,今夜是。明朝亦是。 除了敬生,不可能再有別的人,此生也不作此想了。 然,總要把心神安頓,把體能虛耗,別是如此空蕩蕩的幹折靡自己下去,以致於忽然間蒼老,更令人惆悵。 賀智要陪我添置新裝,我竟有一番興奮,對她說:「好多好多年以前的事了。我從鄉下走出來,工廠工打不下去,便上大同酒家求職,那照顧我的同鄉老表,就借我一套她最得體的衫褲穿在身上見工去。其後,還是預支頭一個月的薪金,去縫了件旗袍,當成制服穿。那種感覺,現今跑回來了!」 賀智笑:「包保把你打扮得比那一次更滿意。」 我以前很少逛名店,跟在賀智後頭走,聲勢還是響亮的。 店員殷勤招呼,賀小姐前賀小姐後的,簡直當她是寶。 賀智低聲地對我說:「看,這就是外頭世界,認錢不認人,我每月負責她們大量傭金,故而對我鞠躬盡瘁。等下你大手筆的買上幾套,立即升價十倍。」 年輕女店員原本只著意招呼賀智,其後看我是試穿一套,買一套的樣子,便忙不迭的圍繞在我身旁,服侍得非常妥貼。 那些時款套裝也真是方便,差不多每一套穿到我身上來都好看,捨不得放棄。最難得的是整個人都變得年青,這感覺竟如此有效地影響著我,是始料不及的。 以往不是一直嚷,老了老了,好似一點都不在乎。 其實不然。 賀智也買了兩套,其中一套黑色鑲米白緞領的套裝,賀智喜歡極了,就是那尺碼太窄,腰身反而顯得臃腫,壞了賀智甚是適中的身裁,誠是美中不足。 我說:「大一號就理想了。」 店員立即說:「請等一等。」 只鑽到裡頭去一轉眼的功夫就把另外一套大一碼的西服取出來:「賀小姐,這一套合你的心意了。只是要待明天才能送上你辦公室去。」 賀智點點頭:「不相干,你們肯定別是穿用過的就成了。」 「賀小姐請放心,我們有專業道德。」 我忍不住插口:「怎不現在就一起包起來拿走呢?」 賀智把我拉到一旁,低聲道:「他們要多賺一筆。」 然後,賀智細細的向我解釋,這等名店也做一些娛樂或歡場中人的生意,電影電視藝員小姐們有空踱至名店,選定幾套貴價貨,然後把冤大頭帶來,簽了信用咭了,服裝才轉一個圈,就自動送回店裡來,物歸原主,名店回傭百分之五十,衣服再重新安然無恙地賣出去。小姐呢是要現鈔多於名牌服裝,名店呢,多一條財路。「剛才那一件定是什麼人訂下來,等有人認頭找了數,再賣給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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