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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我被起睡袍,走出睡房,轉至回廊,站立在那兒,俯望著那個設在地下的人工小園圃。仍有人在獨奏鋼琴。

  竟在此刻,琴音婉轉,沿著那棵刻意種在園圃內的參天巨木,直傳送到樓上知音的人耳朵裡,遙遠而別致,清晰得醉人。

  我伏在那走廊欄杆上,良久,不忍離去。

  才回轉頭來,差不多跟一個人打個照面。

  他分明自賀智的房間走出來,在這個時份。

  「賀伯母,還未休息?」潘光中微微一愕之後,跟我打招呼。

  我還能怎麼樣?

  原來今夜不是結束,才是一個開始。

  所有過去的事,總帶一點悔意。

  歷史不可能無悔。

  我和賀智在機場跟潘家父子握別。

  潘浩元說:「我們很快就會見面了,大概過兩三個星期的樣子,香港的那間經紀行就可以開業了。」

  我點點頭。

  沒有刻意地迥避潘光中的眼光。他也落落大方地吻在我的臉上,說再見。

  行的是西禮,潘浩元說,他兒子在美國受大學教育,果然。

  賀智在跟潘光中揮手之後,有一點點的落漠。她沒有刻意的遮掩,故而我一眼就看得出來。

  走進航空公司的頭等貴賓廳裡,賀智讓我坐下來,她去為我泡了杯咖啡。

  「你需要提提神了,整夜的沒有好睡!」賀智竟這樣對我說。

  我愕然。

  「多謝你為我擔心。」她說得實在誠懇。

  一下子,我無辭以對。

  喝掉了那杯咖啡,提起精神,我才說了壓在心頭的一句話:「你知道光中……」

  「知道。」

  「他告訴你的。」

  「是。」

  「這幾天。」

  「不,我們來泰國之前。」

  「哦!」我茫然。

  「是心甘情願的自投羅網,光中無罪。」

  又一個一式一樣的版本。

  男人只要有女人愛上,一定著數。

  女人被男人愛著呢?只有教她更加吃苦。

  這是條什麼道理了?

  必是千古以來,最深奧的道理。

  「以後怎麼樣呢?」我問。

  「沒有認真想過。」

  「值得嗎?」

  「三姨,你是過來人,你說呢?」

  我說不出意見來。

  心內太多感情與理智,混混噩噩地堆塞糾纏在一起,我需要整理,才能講得出個頭緒來。

  貴賓廳的門被推開了,走進來的一男一女,男的還懷抱著一個小女孩,二人的態度無可否認是親呢的,好一個不折不扣的幸福家庭模樣。

  我一看在眼內,手足冰冷,可幸還來得及立刻坐到賀智身邊去,好能背向著門口,避過了可能發生的尷尬。

  賀智看見我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有點莫名其妙,於是回轉身來,看那男女一眼。趕快學足我的反應,管自低下頭喝咖啡去。

  「天!」賀智臉色煞白。

  我當然明白她如今的壓力與心態。

  如果有一日,她與潘光中給人撞個正著,情景怕就是此時模樣。

  而被我們懂個正著的人,賀智尤其不能寄以同情,付以支持。否則,她如何對得起親姐姐了。

  是不幸中之不幸,當我們站起來上飛機去時,上官懷文跟那女人和小孩,都沒有同行。

  貴賓候機室內有飛往不同目的地的乘室。

  航機上,我們一致的沉默。

  大多突如其來的衝擊,使人承受得迷迷糊糊,一時間麻木了。

  回到了家,我們才間接地知道賀家二姑爺上官懷文到英國去公幹兩星期,賀敏當然的沒有同行。

  賀傑於幾天後在長途電話裡給我報導近況時,我忍不住問他:「二姐夫有來看你嗎?」

  「有。我們一起吃飯,還聊了一個晚上。他下星期下才回港。」

  「傑,你二姐夫是單獨跟你吃晚飯嗎?」

  對方默然。

  這其實已經等於予我答案。

  「媽,這跟你有關係嗎?」

  「沒有。」我明白兒子的意思。

  「那就好。你好好保重,照顧自己。」

  「我會。」

  「媽!」賀傑又叫我。

  「什麼事?」

  「二姐夫待我很好,他是個好人。我意思是他有他的種種難處,只是男人不便言宣了。」

  掛斷了線。我長長的籲了一口氣。

  連賀傑,這麼個還未成長的孩子,都站到那些男人的一邊去。

  盤古初開,還只有一個亞當和一個夏娃呢!

  怎麼攪到今日,老是非鬧出個一男拖幾女來不可了。

  女人要革命?

  真是天大的笑話。

  單是看得透這重關係,同性之間不去為異性而自相殘殺,鬥個你死我活,才有男女平等的機會。

  賀傑說的話,也真令人感慨。

  男人的苦衷,在心裡頭,沒有宣諸於口。就顯得額外高貴,份外的值得原宥了嗎?

  只為女人的苦,張揚開來了,得以發洩了,就要扣除同情分數嗎?

  男人是好男人,他的移情別戀,就變得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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