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花魁劫 | 上頁 下頁
三四


  「對。」

  彼此維持了一陣子的沉默。

  很多時,靜謐能代表很多說話。

  不知我們心裡頭想的是不是有雷同之處。

  「你要保重身體!」潘浩元說,並且認真地加上一句:「我會掛心的。」

  我點點頭。

  聽了這話,不是不開心,不是不感謝。

  然,更多的是無可奈何,令自己都幾乎要冷笑。

  確曾有過需要對方掛心的日子,那時刻,潘浩元在那裡?

  完全的音訊全無。

  黑暗之中,我永遠是自己掙扎,摸索著,尋找出路。

  誰曾試過好好的拖我一把?

  有的話,就只是賀敬生。

  而他,也不過是在一個最適當的時機,乘著我抵受困苦的韌力已經摩損至最稀薄的時候,扶我一把,讓我額外感受到有人庇蔭的輕鬆,因而一頭栽進他的懷抱去罷了。

  聽過一句俗語說:「好命醫生醫病尾」嗎?

  正正是如此。

  其後敬生待我的確好,那才是我的真正幸運。

  如今的賀智會不會也是力守孤城,已是人疲馬倦得到了一個極限,有人突然極力進攻,於是把心一橫,摔下武器,撤銷自衛,扯白旗投降去了。

  唉,做人真難!

  做女人尤其難。

  這眼前的男人,如認為一句講地久別重逢之後的安慰話,可以令我感激流涕的話,也未免是太小瞧我了!

  因而,我對潘浩元的關懷,竟突然的起了淡漠感覺,連一句多謝都欠奉。

  「小時候,你不是這個樣子,你是開朗的,完全的心無城府,大有種天掉下來當被蓋的氣概。」

  「對。可惜的是,一張張被蓋在身上,久而久之,發覺把整個人都壓扁了,還能優哉遊哉?」

  「敬生一直把你照顧得很好,是吧?」

  「是,他是已盡全力,且屬超額完成使命。」

  「為什麼他不離婚呢?」

  一句話正中要害,這是敬生和我的死門,他竟敢對之挑戰,令我異常震驚且稍稍憤怒。

  潘浩元看得出我的臉色驟變,歉疚地說:「對不起,我失言了!」

  話已說出口來,道歉不能彌補我所受的損害。

  要我像舵鳥般,一遇事,就慌忙把頭縮進沙堆裡,益見其醜。

  我於是挺一挺胸,擔戴下來:「人生屆無憾焉?要得了名份而喪失其他一切,並非我之所願。敬生有他對家族聲望的承擔。為我犧牲太多,也不一定是好事。」「是寧可人負你。不可你負人的主義嗎?」

  「可以這麼說。」

  「你愛敬生比你自己以的多,多很多。」

  潘浩元說這話時,牢牢的看著我,有一份極大的憐惜。

  我微微的顫抖。

  有點象個犯了事的小孩,以為人家不察覺,拿了件糕餅在手,誰知人家一轉頭,把他追到牆角去,還笑哈哈地伸出手來,把手上的糕餅取走。

  我寧可被人清脆的賞兩記耳光,好過如此對待。

  真的,為什麼潘浩元要證明敬生並不如此愛我,最低限度,他愛我不及我愛他深,故此,才下不了決心,跟聶淑君離婚,讓我白白委屈一世?

  我寧可他明言,不必如此扭橫折曲,九曲十三彎的褒獎我的忠貞,其實是揭我的瘡疤。

  無可否認,二十年來,為自己也為敬生,我不斷的自圓其說。

  世界上沒有結不成與離不了的婚。

  犧牲當然會有,有人連皇位都可以不要,何況其他。

  絕少人願意爽爽快快的計算清楚欠債,雙手奉呈髮妻,還我自由。

  比較上,會有多些人肯日後的種種好處,長期向受委屈的一方攤還,敬生就是這一類。

  當然,還有更多的人,得過且過,天公地道地只享受他的既得利益,將自己應該支付的,減至最少。

  我的際遇不算最上乘,亦不算最低等,如此而已。

  在潘浩元稅利的眼光與細心的分析下,我還是微微的矮了一截。

  他只差點沒有說出口來:「如果賀敬生能把你娶了,這才叫我無話可說。」

  潘浩元現今有資格說這話,只為他是孤家寡人。

  否則,他敢挑戰何人?

  「人們都說,我們泰國的四面佛很靈,陪著你們去進香時,我差點也要跪倒下來許一個心願。可惜,我想不通,如果我心願能償,自己是安樂,對方呢?不知是福份抑或遺憾,因而,我打住了。」

  潘浩元再說:「我只希望你安樂、幸福就好。」

  「我會的。敬生他會保佑我。」

  「他已成為你的護身符?以後也如此嗎?」

  我毫不考慮地說:「對,但願此生此世也如此。」

  有敬生在心頭,百毒不侵。

  回到睡房去後,循例睡不好,半夜裡還輾轉反側。

  我並不打算深究原因,睡不著就睡不著吧!

  我驀地起床,走到那通往賀智房間的門前,伸手推門。

  門竟是上了鎖的。

  賀智已經回來熟睡了嗎?

  一切已成過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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