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花魁劫 | 上頁 下頁
一二


  一味的容忍遷就,日子有功,會完全失去了賀家與影響的權力,決非好事。

  故而,一沾到重要的原則問題,我站得挺直,不容任何人侵犯我的尊嚴底線。賀家的人素來批評我城府極深,並非善類。聶淑君在兒女面前,直情數落我是功夫一等的狐狸精。我都不予否認。

  在賀家,當聖女還能生存?

  賀敬生終於還是賠盡了小心,才哄得我轉嗔為喜。

  為了要討好我,他替無反顧地了出賣了搬是弄非者,原來是那位閑著設正經事可為的賀敬瑜姑奶奶,當天在陸羽茶室走過,遠遠看到情景,快馬加鞭趕回家去,給聶淑君報告而鬧的事。

  那起粵語殘片的誣害方式,在現實裡頭原來真有其事。

  幸虧我應付得宜,也可巧敬生曉得馮部長,更好彩有的是老馮過份地其貌不揚,兼年紀老邁,否則,這宗無頭公案,還是有機會變成冤獄。

  誰不知道曾參殺人的故事?

  這十多年來,我就是生活在分分鐘被人計算之內,老早鍛煉成小心翼翼、步步為營的性格,任何風吹草動,我都知所警惕,甯枉毋縱。只為一失足,可成千古恨。

  我何必掉以輕心,白白輸一場仗給自己的仇人。

  對於賀敬瑜這種人,恨她是很不必的。

  想深一層,她也是夠慘的了。

  遠道而來,寄人籬下很受了一些親友的白眼。自己又不長進,既無驚世之才,亦缺駭俗之貌。連一條命,都粗糙而不矜貴,非但沒嫁得好,還年經守寡,惹來下半生的無窮孤寂與恨怨。

  要撐著活下去,且盼能活得安穩一點,唯一的本事也不過是仰承鼻息,看人眉額,出賣自己高潔的情操,做著那種猥瑣逢迎的事。

  賀敬瑜若有半點聰明,我賭她午夜夢迥,必會感懷身世,淒然落淚。

  怪可憐的。

  她之所以對付我,完全是謀生的技倆。

  我對她,其實是面目模糊的一個人,我的優點缺點、長處短處,她根本不作分辨,也不付予感情。總之手起刀落,像替聶淑君執行刑法的一個劊子手。

  從事這種行業的人,有她的悲哀。

  故而刀來劍往,彼此彼此,我當然無懼。

  只不斷設法避過她的荼毒便可以了,我從來都沒動真氣。

  像今天,敬生大喜之日,她頭一句跟我說的話,就帶了刺,我根本聽而不聞。而刺激得我激氣,還真不是太容易的事。

  她是老幾呢?我緊張些什麼?

  在我的心目中有份量,能左右我的悲喜哀樂的只有敬生與賀傑父子二人。連跟在我身邊二十年的群姐,她的一涼一熱,一悲一樂,我還比較上心。

  賀家四個孩子,比較識做人的是賀勇。

  每次碰面,四少爺總是喜盈盈地跟我打招呼。他比他的三位兄姊,表面上是大方得多。

  不知是不是賀勇喜歡花天酒地,故而對老父寵倖小妾,沒由來的有一份認可,故而連對我的態度都輕鬆了。

  賀聰夫婦一向是冷漠的人。賀聰的心思一古腦兒放在生意上頭,比他父親更大男人。根本覺得妻妾女人之流,無異於家中地位較高的傭僕,負責提供較重要的服務而已。在他的心目中,最最最值得關注的,是事業與財富,決無其他。

  故而,對於我,他從未曾友善過,也從未曾餡害過。幾乎可以說,沒怎麼看在眼內。

  只曾在最近的一次家宴,他無意中聽我跟一位親戚談起賀傑在海外念書的情況,他才稍稍驚覺地問:「賀傑快念華中學了嗎?他準備深造哪一科?商科還是科學?」

  聽得出來,賀聰有點緊張。

  他當然不願意賀傑立志從商,正所謂多個香爐多個鬼,賀氏王國內單是同根而生的幾位就已有爭個頭崩額裂的可能。

  我雖不理會賀敬生的生意,然,不時都聽他唧咕埋怨,說什麼:「賀聰也太斤斤計較了,何必跟弟妹們為小小數目而爭執著面紅耳熱?」

  就可以想像出賀聰對賀家的一盤生意與父親的資產,均虎視眈眈,絕不好商量。

  目前,賀傑還小。長兄不把他放在眼內。

  我想賀聰倒希望賀傑將來念醫科,賀家名下既沒有開辦醫院,小弟就無法名正言順的學成回來分一杯羹,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我很能見微知著,只是不動聲色,未到發作之時,一律裝傻扮懵。

  每次見到這賀家大少爺,我也會不亢不卑,含笑著跟他打招呼,可不會主動地跟他攀談,以兔自討沒趣。

  這天,賀客盈門,我跟賀聰點過頭之後,也在各忙各的。

  賀敏與賀智是念過書、不乏教養的千金小姐,她們不會像賀敬瑜般,動輒對我出言不遜,壞了自己的身份,甚至不會學她們的母親,周日拿黑口黑面對牢我。

  她們只是對我冷淡,相當的冷淡。

  賀敏又因為陪伴聶淑君的時間多一點,總會耳濡目染,對我的尊重,從來都適可而止。

  在賀聶淑君的天下,我到底是個卑微的腳色。

  真難怪賀傑最怕出席這種場合,無端端站到眾人面前去受無形的侮辱與壓力,也直叫人氣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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