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花魁劫 | 上頁 下頁


  能保得住人,就是上上大吉。

  原來,我這種處世的思想與態度,令我和敬生的感情與關係,跨進了一大步。就為了我肯把所謂私已,悉數由敬生變賣套現,他的一盤經紀生意得以復蘇。

  當然,也是命不該絕。那年頭,不知怎的,敬生以我是女流之輩,或許喜歡押一些寶金,竟然一直下來代我存放了不少黃金。也因為黃金最易脫手。反而留至最後關才打算變賣,先行出售了物業,以維持手上的股票。

  如此一來,七四至七五年的黃金價格不住上揚,使敬生先窮而後通。

  直捱至七七年初,敬生拿了一塊德輔道西的地皮出來,跟建築商合作,興建當時少有的商住大廈,竟然其門如市,一下子就已翻了身。

  這以後的三年,股市氣勢如虹,自不在話下了。

  敬生一直將我的功勞誇大來表揚。

  我但笑不語,心上極之安慰。

  其實大方的人是敬生,取諸於他,用諸於他,他硬要說成是我的義氣,怎不教人感謝?

  或許他以此為藉口,令我名正言順地踏進賀家的門吧!

  聶淑君再無從反對。

  因為賀敬生毫不讓步地說:「股票跌至一百五十點時,我去叩聶家的門,商討你父以一個合理的價錢,讓回聶氏百貨的股票,都吃了重重的閉門羹。你一家大小幾時分過我的憂、解過我的患了?」

  聶淑君無話可說。

  當我恭恭敬敬地給她敬茶時,她才板起臉孔說:「不敢當。照理,是我帶著一家大小給你敬茶才對。敬生說,我們還有今日,是你的功勞。也真沒想過才幾年功夫,你能積累到這一大筆,以救敬生燃眉之急。從此以後,我這個做姐姐的,倒要向你學習,好歹多抓些金銀珠寶作後備。以前我就是笨,克勤克儉,循規蹈矩,連家用都是穩紮穩打,才沒法子逞強!」

  並不需要多大的智慧才能聽得明弦外之音,唯其如此,才更顯得說這番話的人之心胸與氣量,別說我不便多行辯駁,就算我有充分理由,我都寧願選擇隨那些自暴其醜的人去吧,何必斤斤計較?

  聶淑君見我微垂著頭,默默聽訓,並不打算得些好意須回手,只繼續道:「原本賀家的親友們都勸我,既然容得你回家來,喊我一聲大少奶奶,也得依規矩,給你一個別名,好為賀家帶來福氣與好運!這雖是七十年代的摩登世界,仍有值得保存的老慣例。然,我看你小三這個乳名也真易上口呢,但望以後小二、小三、小四全都是你一人,再沒有什麼狐狸精跑上我們賀家的門來打擾就好了!我的那幾個姑奶奶都說,壁怡的名字總要改掉一個,應叫壁松還合心情環境一點,我看還是作罷,一喊壁松,倒提點了自己,是迫於無奈依從,蠻激心,是不是?這以後就依舊叫你小三算了!」

  若不是敬生忍無可忍,一站起來,跑進書房去發牢騷,我看還有更多的難聽話要聽進耳朵去。

  事實上,這麼多年,就從來沒有停止過這種活受罪。

  然,我常念,有人知道的委屈,也不算委屈了。

  我的苦與樂,敬生全看到眼裡,記在心上。

  我已十分十分十分地感激。

  就像今次敬生要擺六十大壽的酒,要我穿側室傳統特定顏色,敬生雖出了口,但老早明白又是一場無謂的酸風妒雨,事必要製造城裡人背後的一些笑話而後已。於是敬生下意識地要為安排補償,這是他的作風,我緣何會不知道?

  當他打開了夾萬,捧出了一個錦盒來,我就忍不住拿他開玩笑:「賀少,你生日那天,除掉要我叩頭斟茶,穿粉紅褂裙及衣眼之外,還有什麼額外的規矩,要我遵守,才能拿你的獎品?」

  「小三,你又來刁蠻了。」

  「刁蠻?還有比我更聽話的女人呢?」

  「來,別說閒話,看看我給你買了套什麼首飾?」

  錦盒打開來,嚇得人目瞪口呆。

  從沒有見過如此通透玲瓏的一雙翡翠手鐲,還有那只通體透明、薄如蟬翼的綠玉蝴蝶,手工之精細,教人不敢碰它一碰。誠恐碰了,它就立即飛走似。

  「喜歡嗎?」敬生問。

  「你從來都不曾捐棄過我是個貪慕虛榮的女子之念頭?」

  我是真有這個想法,才情不自禁地宣諸於口的。

  「小三,怎麼你凡事都落落大方,不上心,不在意,偏就是在這種心意的表達上頭,額外的敏感?」

  我沒有答。

  突然的無辭以對。

  這麼多年,我跟敬生都相敬如賓,他疼愛我有如心肝寶貝,無容置疑。我敬慕他,視為一家之主,也是千真萬確的事。

  然,這就是年輕人所謂的愛情了嗎?

  閑來讀了不少書,啟發了我的疑竇。

  四十已出頭的女人,是不是老得不便作這種虛無飄渺的幻想了?

  要證明我和敬生之間是否有真情真愛,大抵最起碼要拼除所有物資的供應。

  我感到最愛他的那年頭,還是變賣了一切,搬到街道的那兩年。

  每當群姐返鄉,我把賀傑背在背上,挽了滕籃去買菜,精打細算,如何弄一餐既經濟又可口的飯菜讓敬生品嘗時,我就最覺著自己跟他的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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