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芳草無情 | 上頁 下頁
二七


  世勳吩咐司機:「把車子駛過孫氏大門口!」

  我突然不明所以的心頭一陣委屈、不快,發洩地一下子推開車門,跳下車,頭也不回地沖過馬路。

  雨水毫不留情地猛灑下來,像給我徹頭徹尾洗了一個蓬蓬浴

  我反而覺得舒服得多了。

  走回辦公室去時,冬妮嚇得什麼似的叫:「天!我以為是河裡頭撈上來的水鬼!」

  換過了一套長期掛在辦公室備用的西服,抱住冬妮給我沖好的熱茶,恍如隔世。

  回想當時,只有一個強烈的意識,我絕不要被人看見孫世勳跟我一道上班。

  「舒服多了?」冬妮問。

  我點點頭。

  「你沒想過這樣子會鬧肺炎嗎?」

  我搖搖頭。

  「孫先生知道你冒著雨回來嗎?」

  「冬妮!」我試喝著茶:「這兒沒有你的事了。」

  冬妮帶上了門。

  我重重的籲一口氣。

  還沒有定下神來,世勳突然推門而進。他臉色青白得像一張紙,額上青筋暴現。連頭髮都震怒得躍躍跳動,像一頭被獵人激怒的雄獅,回過身來準備反噬。

  「我完全不明白你的心態!你日防夜防,難道就防得了悠悠眾口?任何人要造謠生事,根本不用真憑實據!」

  對得很,誣陷之下產生的冤情,理虧的不是我,我可以不管。如困錯在自身呢?自當別論!

  「你是要故意為難我,甚至為難自己,去補償我沒有娶你為妻的過失,是嗎?」世勳不住的喘氣:「今時今日真的沒有再為情為愛而放棄一點自我的女子了嗎?我母親的年代真的已經過去?」

  我望住孫世勳,整個人如掉冰窖。他竟一直期望我像他母親,甘於為愛情而屈居小室,畢生飲恨。

  我沒有在事前想清楚後果,是我錯。

  但總比他處心積慮更值得原諒。

  今時今日,還能那麼簡簡單單,以愛為藉口,就可以隻手遮天,雄霸天下?

  以前,人言可畏,女人大可以乾脆點不站到人前去。今日,人在江湖,風風雨雨,照頭照腦打過來,要避也無從可避。

  二十世紀末再沒有養在深閨、只談情愛的女人了。甚至連吟風弄月,傷春悲秋的日子,都不再是人過的了。

  孫世勳說對了:他母親的那個年代已經過去!

  我們倆都不是吵架的人。

  心靈的契合與疏離,全都點到即止。

  從那晚開始,世勳沒有回過淺水灣來。

  同日,我遣走了司機。每早電召出租車,把我載到地鐵站去轉車上班。

  人的感情,要來便來。

  人的關係,要去便去。

  最低限度,現在我能提起勇氣,搖電話給大姊。

  「寶山嗎?從你的語調,似乎不怎麼神采飛揚?」

  「大姊,你過慮了!」

  「你沒事就好!有事了,世上也沒有誰救得了你!這話是你教的,你別能醫別人不能醫自己!」

  大姊的話,是否有弦外之音,不得而知。

  「姊夫近況如何?」

  「他?哈哈!」大姊笑:「妻賢妾美,不亦樂乎?」

  「關係很公開!」

  「世上沒有紙可以包得住火。彼此大方一點,樂得清爽。」

  「外邊的人不會說什麼嗎?」

  「怎麼不會?你算是個有文化有教養的人,難道不知道香港最暢銷的雜誌是影畫週刊,而非政治評論?誰不喜歡拿人家故事作茶餘飯後的甜品。」

  「你由著他們說?」

  「我難道宰了他們?」

  「大姊,你真的變了,變得……那麼現實和堅強!」

  「海神號遇險記,要不死無葬身之地,要不死裡逃生,自己應變!」

  「我多麼的不如你。」

  「事到臨頭,總有開竅的一刻。你不是沒有見過我愚蒙的時候!」

  「有沒有回家去看母親?」

  「電話是通得勤的。我們別小瞧了老人家,她自有慧根,才能生我們姊妹二人!」大姊又笑。

  「大姊,你說得是。」

  「寶山……」大姊很有點欲言又止。「你的新居如何?」

  「還好。」

  我當然意會大姊為何吞吞吐吐。香港能有多大?

  這城鎮,尤其是好事不出門,醜事傳千里。前者是被人們氾濫的嫉妒心所制止,後者呢,當然得力於人們幸災樂禍的情緒,作推波助瀾!

  姊妹倆沉默了一陣子,就掛斷了線。

  我其實很想告訴大姊:一切都已成過去了。我正在考慮搬回太古城。

  可是,我既在當初沒有提供故事的開頭,又何必無端端交代結尾?

  現狀會真是我和世勳的結局了嗎?

  午夜夢回,再無一枕的淚。

  我輕撫著那個空置的枕頭,無限唏噓。

  縱有一簾幽夢,誰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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