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無情(22)_梁鳳儀

二二

　　世勳慌忙應著，很有點難得知音的味道：「小姐，你說得再對沒有了！」

　　我拚死力撞他一下。

　　世勳「哎呀」一聲，忍著痛說：「你這樣子對自己沒有好處。」

　　「我警告你，再惹我不快，我給你來個一拍兩散！」

　　世勳拖著我就跑到街上去。

　　我們坐地鐵到牛津街去。

　　倫敦的地鐵比香港好，不知多舒服！

　　世勳歉意地說：「我忘了你不喜歡搭地鐵，我們剛才應該坐出租車。」

　　「倫敦的地鐵滿有性格呢！」

　　世勳搖搖頭：「那真要看大小姐的心情了。」

　　已是黃昏。

　　牛津街還很熱鬧，為什麼？

　　「今天星期四，有夜市，所以把你帶來這兒逛。」

　　「啊！對呀，你怎麼記得的？」我問。

　　「我是老倫敦！」

　　話才出口，兩人立即不說什麼了。

　　世勳拖著我的手，握得更緊。

　　他曉得怯怯地望我一眼，也就算了。不為難他吧！何必剛剛開了頭，就破壞氣氛？他又沒說要回家去。

　　我的心往下一沉，他會不會陪著我兩、三天，便又回家去看妻兒呢？

　　我不知該不該開口問？

　　不問也罷，事已至此，且隨他良心！

　　牛津街的星期四傍晚，比旺角還要擠。

　　我們握住手，在人叢中鑽動。

　　我對世勳說：「我突然有個願望！」

　　世勳說：「這麼巧，我也有一個。」

　　「你的願望是什麼？」

　　「你先說。」

　　「世勳，我希望有一天我們也能手牽手的走在彌敦道上。你呢？你的願望是什麼？」

　　世勳指指走在前頭的一個洋人，他身上掛了一個廣告牌，胸前背後都寫著哪兒的貨式大減價，手上還拿個小鈴，猛搖著引路人注意。

　　「看見他嗎？」世勳很認真的說：「我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像他，身上掛了個大招牌，前前後後寫著孫世勳愛沈寶山的字樣，大搖大擺在彌敦道招搖過市！」

　　笑得我花枝招展。

　　「女人最喜歡男人以誇大手法處理愛情。」

　　「你發神經！」

　　「寶山，你開心嗎？」

　　「開心！」

　　「我愛你！」

　　「別當街當巷說這種話！」

　　「這兒又不通行廣東話。」

　　「萬一有香港人……」我左顧右盼。

　　「你不是希望全世界的人都曉得我們戀愛？」

　　「你再作弄我，我就要回香港去了！」

　　世勳抱住了我的肩膊，笑得前仰後合。

　　我並不能想像這麼愛笑的男人，哭起來會是個什麼模樣？能有個為自己流眼淚的男人，可真不易呢！

　　牛津街頭，難怪我顧盼自豪。

　　從酒店的窗口望出去，見著倫敦大橋。

　　一連幾晚，我倆偎倚在床上，看夜景。

　　我說：「你有沒有聽過英國佬欺負美國佬笨，把條冒名的倫敦大僑賣給他們？」

　　世勳沒有興趣聽我講故事。男人抱住個女人在床上，通常都專心一致，心無旁騖。

　　「世勳，你聽見我的話嗎？」

　　「嗯！」他還是不住的吻我。

　　「這麼看來，美國人其實比英國人笨，你們孫氏兄弟，應該英國的一邊穩操勝券。」

　　「我並不打算開仗，為什麼不能和平共存？」

　　「我看，你大哥並不存這個心！世勳，你沒有注意到這半年，他好像布下天羅地網，要一網成擒？」

　　從前我把什麼看在眼內，也就算了，絕不多聲多氣，以免惹禍上身。如今自覺身分有異，非參政不可。

　　世勳太無城府，世功卻深謀遠慮。

　　我想起了章老的願望，更覺得非處處提醒著世勳不可。

　　「這些天，你和我都在英國，那麼，世功呢？他留在香港嗎？」

　　「你別胡亂緊張好不好？一講到公事上頭，你就變了個模樣。」

　　「你還未回答我。」

　　「世功也許會到日本走一趟，看看那邊的百貨業。」

　　「你要小心！日本人野心勃勃，世功學到了他們經營管理的生意手腕，就把你比下去了。」

　　我真有點擔心。

　　世勳突然正經而認真地坐直了身子，向著我說：「寶山，我要坦白對你說句話，你可別怪我！」

　　「什麼事？」

　　「寶山，你關心我，維護我，我當然感激。但我不希望你把我們兩兄弟分成兩個個體看待。孫氏是屬於父親和伯父的，他們手足情深，為下一代立了好榜樣，我和世功是應該效法的。疑人尚且勿用，何況對自己兄弟？他對百貨業有天分也有興趣和有才能，就算我讓他多一點權力名位，又有何不可？絕不應該處處防著他搶了我的鋒頭與功勞，更不應杯弓蛇影，這對孫氏沒有好處。我不希望你跟章伯，甚而我母親都這樣子待人，他們是我長輩，很多時我不便坦言衷曲，你不同。寶山，如今我更把你看成輔導我處世為人的妻子了！」

　　我低下頭去，眼淚不期然流了下來。

　　世勳擁抱我：「對不起，對不起，寶山，我的語氣重了，害你難過！我知道你原是為我著想的，請原諒我！」

　　我猛地搖頭：「不，不，世勳，我並不是責怪你。我從沒想過能遇上這麼忠厚的一個人，我感動了！」

　　「傻孩子！這算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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