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無情(18)_梁鳳儀

一八

　　「對不起，我剛來了客人！」

　　放下電話，獨個兒坐在辦公室內，欲哭無淚。

　　從未試過準時五點下班。今天例外。才五時十分，我已坐上地鐵，回家去。

　　母親竟然外出未返。

　　我拔掉了電話，關起房門，倒在床上，突然胸口一陣委屈，放聲狂哭。

　　不知道如何哭累了就睡去的，醒來，看見母親坐在床沿。

　　「媽！」

　　我像小孩子般撲到她身上去。

　　母親拍拍我的肩膊，問：「餓嗎？」

　　我搖搖頭。

　　「要不要洗個澡，再睡？」

　　「不！」

　　「我在這兒陪你一會兒。」

　　「很晚了吧，你也要休息了。」

　　母親點點頭，站起來，替我帶上了門。

　　我沒想過她如能如此體貼，真有錯怪她的地方。

　　勉強坐起身來，跑到浴室去洗個臉。往鏡子裡看，真嚇一大跳。

　　我雙眼哭得紅腫，臉上像長了兩個大核桃，醜得不能見人！

　　母親分明的看在眼裡，可沒有問我半句。

　　真難為她呢！心裡明知女兒受了委屈，不願說出聲來，她老人家也只好忍著，悶在心頭。

　　我突然想辭職不幹，以後也不要再見孫世勳的面了。

　　五湖四海，哪兒尋不到棲身之所。

　　可是，多年以來胼手胝足，血汗交加的打下了江山，竟這樣子就葬送掉嗎？還要孤魂野鬼般在人海中浮來浮去，尋藏身之地？

　　這年頭，哪間機構都缺人材，可是高薪行政人員要另謀高就，也不見得輕而易舉。人與事，總得其時其地，聚在一塊，才能一拍即合。否則，老是緣慳一線的彼此錯過下來，也是司空見慣的。

　　今時今日，還要我奔波勞碌的去找份餬口的工作？想著也會打心底裡抖出來！

　　更不甘的是分明是人負我，還要自己諸多遷就！

　　孫世勳有什麼大不了？男人一個而已！

　　【五】

　　早晨九點，我就搖電話給冬妮，說我有事，下午才去辦公室。

　　打起精神跑去做了頭髮，再到名店去，刻意的搜購了多款新裝。還跟兩個女友舒舒服服地吃過了午飯，才回孫氏去。

　　才一腳踏入辦公室，就吩咐冬妮：「把各部門的頭頭逐個安排到我辦公室來開會。所有內線及外線電話，一律擋駕！包括章總經理，以及一干人等在內。」

　　有工作就有這份方便，總有一大群人在你左右，陪著你廝混過去。

　　下班前，冬妮遞給我一大迭字條，全部是要回的電話。

　　小秘書神情駭異，我當然沒有向她諸多解釋的必要。

　　只說：「陪著我走到地鐵站去。」

　　冬妮默默的跟著我一道走。

　　在大堂，老遠看見孫世勳在送客，他一見我，急急的跟客人道了別，就追上來。

　　我拉著冬妮轉了個彎，走進一家小型女服飾店裡去。

　　冬妮無奈地歎口氣，望住我：「這兒沒有合你品味的服裝。」

　　「看看人家的口味也是好的，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這話對極了，有些人分明做著口不對心的事，早晚要拖跨自己。」

　　我沒有再跟冬妮說話，下屬總是三分顏色上大紅的多。

　　回到家，才六點多。

　　母親在廚房裡燒飯，對我說：「公司的孫先生來了三次電話，有什麼事總要交待清楚才好。你要真的不願意接呀，就拔掉電話好了，免得吵！」

　　連母親都跟冬妮一式一樣的難纏。

　　我如言把電話拔掉。

　　坐在床上，把電話留言一張一張的細看，上午九時〇三分，孫世勳、十時十分，孫世勳、十一時正，孫世勳……

　　我把字條統統都撕得粉碎，扔到垃圾桶去。

　　年報出版了！

　　公司裡頭，每人一份。

　　人人都讚不絕口。

　　那兩幀歷史圖片，甚出鋒頭。職員們莫不拿來做話題，個個都沒想到章尚清年輕時如此倜儻俊秀。

　　我把年報翻來覆去看，誠為這些天來最賞心悅目的一宗事。

　　投資在工作上頭，永遠是贏的多。

　　冬妮叩門進來，說：「周太太剛來電話，請你這就立刻到章總經理室去！」

　　大概是章老看到年報，要給我說上幾句話。

　　我匆匆趕去。

　　一推門進去，差不多撞面就是孫世勳。房裡沒有其他人，我立即轉身就走。

　　世勳捏住我的手臂，痛得我叫起來：「你這是幹什麼？」

　　「我正要問你這句話！」

　　他分明見我痛得眼眶都濕濡起來，就是不放。

　　「說呀！幹嘛要避開我。有話為什麼不說得清清楚楚？」

　　沒見孫世勳才三天功夫，他竟憔悴了，兩眼布著紅絲，鬍子渣跑出來，頷下髒髒的，不像是個正正經經上班的人。

　　「我跟你沒有什麼好說的！」我掙扎著。「我們到此為止！你放開我！」

　　孫世勳望住我，一副恨不得把我吞到肚子裡去的表情。

　　我毫不回避。

　　我沒有做錯，我要光明磊落的生活，我要名正言順的婚姻，我要在人前人後說話響亮，站得筆挺正直！

　　自出娘胎，奮鬥至今，我知道金錢萬能，名位可貴，權勢要得，但加起來不及我沈寶山的自尊！

　　「我只要你答一句話。」孫世勳說：「你答了我，我就放你！這句話，你問過我千萬次，我可一次也不曾問過你，因為我以為我知道，現在，我胡塗了，所以要你清清楚楚的給我說一遍！」

　　「你問呀！」

　　「你究竟愛不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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