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芳草無情 | 上頁 下頁


  我絕非顧慮。友儕之中,有女友加官晉爵,調派至紐約去當份好差事,既是薪高職厚,而且有機會申請為永久居民,其實是雙喜臨門。誰知她一時不慎,在給受友的信中略道美國東岸嚴寒,上班勞累,香江滿城立即傳頌,這位小姐在彼邦饑寒交迫,只差沒把她說成潦倒街頭,無人問津。

  商場上見慣了刀來劍往,小心眼的人實在太多,都容不下別人的風光。伸長脖子看見你老是風生水起,等來等去都沒有時差運蹇的話,他們就會乘勢誇大、製造假像,其實志在平衡自己心頭的妒忌。

  我怕極了江湖是非,故此絕不供應任何易於為人誤導的數據。連親生姊妹,都信不過!

  捷克水晶廠來了位總經理,老婆跟著一道來免費遊埠。我招呼他們吃頓晚飯,略盡地主之誼。

  才坐下不久,竟看到孫世勳出現。我好奇怪,一直瞪著他,不明所以。

  他倒很大方地走上來,跟嘉賓握了手,還說:「我走到麗晶酒店門口,才想起秘書小姐告訴我,改了在半島酒店晚宴,來遲了,對不起。」

  孫世勳轉面向著我,輕聲用廣東話說:「章老要我來跟你學習。」

  我笑。

  多麼實用而可喜的藉口!

  酒過三巡,捷克洋鬼子雅興大發,把我請到舞池中共舞。

  孫世勳只好禮貌地跟洋婆子成了一對。

  嘉地斯的舞池很小,來這兒吃晚飯的人又都不一定有此雅興,故而只有我們兩對人在充撐場面。

  跳過了兩支音樂,孫世勳有意無意地交換舞伴,把捷克夫人物歸原主。

  「你的舞,很輕盈。」孫世勳對我說。

  「江湖伎倆,總有一、兩手,以之應變。」

  我們都笑了。

  以後就沒講話。

  悠揚悅耳的樂音源源不絕,老是沒停。

  孫世勳握著我的手,收緊了一點點,輕輕的摩挲了幾下。

  我是覺得的。

  一旁的捷克夫婦,向著我們滿眼含笑。

  我尷尬得下意識地把臉略藏在世勳的胸膛與肩膊之間,不敢動,也捨不得動。

  嘉賓住在麗晶,晚飯後堅持不讓我們送他們回酒店去。

  「讓我們兩老漫步走回去,欣賞一下香江夜景,美麗一如我們出產的水晶。」

  我們其實是老朋友,五年前孫氏已開始代理他們的水晶產品,鉛質本不及其他牌子的重,勝在雕工精細,配合香港人喜歡花巧的口味,故而銷路甚好,貿易夥伴的關係因而是親切的。

  他們每半年就來東南亞一次,不算稀客,也不愁認不得路。我們就告辭了。

  「我的車子交給了半島,就停在門口。」孫世勳對我說。

  我沒有反對讓他送我回家。

  停在跟前的是輛白色車身,杏色包皮頂的最新款勞斯萊斯。

  我坐上去,系好安全帶,說:「完全英國佬的作風!」

  他笑:「錯了,我在英國只開福特,章老給我訂購下來的。」

  又是章老!

  事無大小都給他安排似的,不知要不要連配偶也給他物色好。

  我的心又卜蔔亂跳,也許剛才喝多了白酒。

  「我比較喜歡老式的勞斯萊斯,但高頭大馬的樣子,只宜有司機開,很多不便。」

  有資格偏用司機的人嫌司機礙手礙腳,我這要擠地鐵的,發誓有天飛黃騰達,第一件事要請個司機。

  「你住在哪兒?」

  「太古城。」

  「希望別走錯路。我不大曉得往東面的路!」

  當然,有錢人家,以跑馬地為界,無須往東邊走。

  我怎麼驀地如此小家子氣了,心頭老是酸溜溜的。幸好只是胡想,沒說出聲來。

  「你住在哪兒呢?」我問。

  「舂坎角。」他停了停,很自動的補充說:「家母喜歡淺水灣,搬回香港時,沒法子在那區找到合適的房子,故而住遠了一點!」

  我看了旁邊這男子一眼。

  相識以來,最教我感到美中不足的大概是他太孝順。既孝敬母親,又順應章老。一對老人家把他支使著,差點弄得自己面目模糊不清,何苦來哉?

  況且,又不是小孩,都差不多五十歲了。

  然,誰會是十全十美呢?我也不是完人,挑惕什麼?

  猶有甚者,我們只是朋友,甚而是上司下屬,賓主地位。

  一念到勞資關係,心就沉下去了。齊大非偶。

  嗯,我又想到哪兒去了!

  一路無話,我分明在胡思亂想,不知道孫世勳腦子裡在想什麼?

  人家說男人對住女人每有綺思,例如……

  我一定是酒喝得多了!

  【三】

  這些天來,母親每天早上都嚇了一大跳。

  因為我一改常態!

  只消鬧鐘一響,我就一骨碌地起床,快手快腳,上班去也!

  母親終於問我:「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搞什麼鬼?」

  「年報!」我揚揚手,親親母親的臉,就飛快地出門。

  比平日提早十五分鐘出發,連地鐵都稀疏了,舒舒服服地直把我載回彌敦道去。

  冬妮每天到公司來一探頭入辦公室,就見我坐得端端正正,老早看完報紙,飲畢咖啡。小靈精也忍不住說:「真是一樣米養百樣人,竟養出你這麼一個工作愈多愈有精神的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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