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無情(3)_梁鳳儀

三

　　章老總繼續說：「雖然，表面上，女裝服飾部的盈利減退，但這個月該部門沒有負擔任何宣傳費用，對比下來，仍然能維持上月銷售額的八成半，總體收入成績斐然。」

　　我如墜入五里霧中，飄飄然。

　　章老總慈祥地對我微笑：「我相信沈寶山小姐在營業上頭的歷練已很足夠。我且趁這個機會，恭賀她的業績，同時代人事部宣佈自即日起，沈小姐擢升為高級經理，兼任女裝部海外買家。至於我們公司的宣傳計劃，經這月來的市場反應，真有重新檢討之必要。這樣吧，讓人事部再額外留心專業人材，增加人手，或者偏用別間廣告公司幫忙，看能不能更見成效。」

　　老實講，我無心再看邱成捷與那婆娘當時的臉色，無此需要了吧？她差不多是在一星期後就請辭了。我現今連她貴姓芳名都無法記起來。至於邱成捷，當然沒結什麼婚，如今仍是低我三級的一名小小部門營業經理，在孫氏裡頭碰上我，忙不迭地打恭作揖，叫早安！

　　我必定非常和譪而有禮貌的響應。他根本不是對手！

　　當年，耳畔聽到章尚清那番得體大方而公正的說話，使我覺得人間尚有溫暖，差不多要衝上前去，以身相許。

　　當年？我苦笑。

　　章尚清是有心栽培，我自問也勤奮爭氣，才有今日，然而，今日又如何？亦不過名大於實罷了。

　　不是嗎？沒有資格雇用私人司機，管接管送，等於還未入流。天天的擠地鐵，擠得香汗淋漓，脂殘粉褪才上的班。尚未在戰場廝殺就已是軍容憔悴，每天往返太古至彌敦這段路程，真的要命，塞在人群當中，一頭一臉隨時隨地要貼到肮髒的車窗玻璃上頭去。更糟的情景是把自己的胸脯硬壓在一個陌生男人的背部，渾身都會起疙瘩，真恐怖！

　　下班還好一點，一番折騰之後，回到家去可以躺下休息個夠。最慘是上班，轉轉折折到達辦公室時，但覺一身頹敗，起碼應該洗個熱水澡，沖走那股齷齪氣！

　　當然沒有如此禮待，能閑下來喝口咖啡，匆匆忙忙翻一下早報，才投入工作，已屬萬幸。

　　這幾個月來，孫氏有重大變動，高級職員更是誠惶誠恐。

　　章尚清在半年前就宣佈了自己的退休計劃。雖然他一把年紀，但甚是精壯。沒有人想過他會退休，最低限度我不曾如此想，我老是有種章尚清跟孫氏共存共榮，抵死相隨的感覺。

　　反而我夜以繼日工作得十分章苦時會屢萌去志，因念女人是不該如此辛勞幹活的。

　　章尚清的心意沒有人猜得透。他算是很願意跟我講私話的了，前些日子，他跟我討論公事完畢，就說：「寶山，我看著你在事業上成長，可算是這幾年來的一份額外喜悅了。」

　　「多謝你栽培！」我等著章老說下去。

　　「你跟王子培在孫氏多年，貢獻良多，感激的其實是我。我待你倆不只如下屬，也視做子侄。多麼的可惜，你們都是孤家寡人一名，我常想，莫非孫氏風水如此，得力助手都無法成家立室？」

　　章老總笑著說這番話，狀似輕鬆，可仍聽得出有不少感慨。

　　我無辭以對。

　　提到王子培，我尤其敏感。

　　公司裡頭的人總是在背後竊竊私語，說我們兩人門當戶對。一般的年紀、學識、名位，又都未婚，為何不曾走在一起？人言大概說得多了，造成一股撮合的氣氛，這些天來，我發覺王子培老是有意無意的跑到我辦公室來找話題。

　　但願是我過分敏感！

　　跟他，做好同事是可以的，做好朋友，相去甚遠！我珍惜彼此的健康關係，更寶貴我這份工作，不願意有任何風吹草動，影響我的前程。

　　辦公室內的桃色個案，吃虧的通常是女人。

　　別說我不願意嫁王子培，就算肯了，兩夫婦共事一間機構，合起來的力量足以控制整個行政管理層，董事會會怎麼想？

　　看，還是在捕風捉影的階段，就已害我胡思亂想，真氣人！

　　我慌忙把話題支開了。「你是真的計劃退休？孫氏沒有你不行呢！」

　　章尚清立即收斂笑容，正色道：「怎麼說這話呢？哪有一間健全機構非要靠一個人或一撮人不可？」

　　我臉紅了，章氏作風忠心耿耿，大公無私，他經年努力，不外乎要建立起一個法治而非人治的機構，再交回孫氏子孫之手。我是出言不遜，太看輕這可敬重的上司了。

　　章老清一清喉嚨說：「是移交的時候了。我這把年紀，說去就去，不能以現時的健康情況做准。孫氏後繼有人。」

　　言猶在耳，孫家的第三代，孫崇業的兩個兒子世功與世勳，分別自英美回到香港來接棒。

　　新貴上場，擾攘了好一陣子。

　　這孫家的故事，又在機構內不徑而走。

　　孫崇業的兩個兒子，原來是同父異母的手足，世功是嫡生，世勳是庶出。前者旅美，後者居英。

　　孫崇禧一直代亡弟崇業守住資產，戰後把一半資金挪到美國置業，待長侄世功長大後，交回他管轄。故而孫世功在舊金山有不少產業，生活絕對富裕。孫崇業的正室孫廖美華，也一直跟在兒媳身邊，每兩年回香港來轉一轉，聽聽章尚清向她述職。

　　風聞孫廖美華跟章尚清不大合得來。然而，孫廖氏母子共同擁有孫崇業名下的股權只約占四分之一，其餘四分之一，歸側室及其所出的孫世勳所有。加上章尚清一直受孫世怡父女器重，故而，孫廖美華沒法為難他。

　　究竟孫崇業為什麼把孫氏百貨業股權讓元配與側室平分秋色呢？不得而知。也許就是得寵那麼簡單。

　　一想到這關節上頭，我就心痛。

　　女人老是當正印的要吃虧，寵妾的待遇從來不薄。我看大姊如果不小心應付，將來有一日，連我姊夫歸雄年名下產業的一半也撈不到手。

　　從前孫氏百貨有章尚清一把抓，甚上軌道。人事也還簡單。如今董事會裡頭，一下子來了兩個有如此複雜背景的兄弟，不知是何局面？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