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當時已惘然 | 上頁 下頁 |
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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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如箭在弦,不得不發的話,也有一個好處,把壓抑在心內的事,吐出來,是為一陝。 因此,我說:「我和邱仿堯之間的故事,已成過去。」 「不可以有續集嗎?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發生的,全仗機緣而已。」 「你認為機緣已至?」 「連旁觀者都有此感覺,當事人若還未知的話,我會義不容辭地提醒她。」 「謝謝你。」我低下頭去,思考著應該如何把話接下去。 「你…——定在想,我為什麼要平白地把這個吃力不討好的提點責任往肩膊上擱?」 我凝視著對方,等待答案。 「因為我對你曾作鼓勵,所引致的一切後果,忽然自覺有點責任。」 「你是在悔不當初?」 「可以這麼說。」陳家輝苦笑:「人的感覺與顧慮真是複雜。只不過是幾個星期的工夫,由開頭我因為禁不住對你的關懷,而為你編排一種健康的社交生活與破鏡重圓的機會,到如今忽而覺醒會可能帶來更大的麻煩而張皇懊悔,於是……」 「於是希望我臨崖勒馬?」 陳家輝對這個問題,不作正面回答,他只說:「經過這些日子來的相處和觀察,我看到兩個現象。」 「哪兩個現象?」 「邱仿堯對你仍有深厚的感情,在伺機發動。」 「另外一個現象呢?」 「葛懿德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這兩個發現加在一起,就是可能有更大麻煩的理由了。 我歪著頭,想了一會,說:「家輝,請回答我一些問題。」 「好。」 「為什麼對我如此關懷?」 「你是一個十分難得的客戶,在你身上,我看到我的財富,因而需要投桃報李。再下來的另一個理由是,」陳家輝頓一頓,才答:「我認為像你如此條件的女人,老早應該想辦法突破桎梏,還你清爽。這些年,你其實仍困擾在杜青雲事件的餘波之內,要擺脫,重新為人,辦法只有兩個。你這麼聰明,我能想到的,你也必會想到。」 我自明所指。 要整頓過去,一就是以新人取代舊人;一就是正視舊人,再續前緣或是自重逢之中尋出不再牽掛糾纏的憑藉。 目前,眾所周知,我並沒有機緣實行前者。 「家輝,你為我的事而費心傷神,很是感謝。」 這是我的真心話,連累旁的朋友,在接觸到這問題上,生上這許多的疑慮、顧忌、矛盾,真是為難。 「家輝,如果我作出任何決定,你都會站在我的一邊支持我嗎?」 「會。在支持你一事上,我完全有備而戰,包括公和私事。」 說罷,陳家輝忽然苦笑,多加一句話:「不必說感謝的話,你知道我在你身上也能受惠。我不是個純感情用事的人。」 說罷,才走下車去,為我拉開了車門。 一整夜,我出奇地睡得安穩。 已經很久沒有人跟我坦率地把感情問題攤開在面前討論與研究。 通過與陳家輝那一席話所能得到的發洩,令我仿似做完一場運動,疲累,卻是打通整體脈搏地舒暢。 我需要休息,好好地睡上一覺,再算。 然而,天才微微發亮,我就驀然轉醒過來。 我霍地坐起來,以為自己在做夢。 沒有,不是夢,是現實。 又要正視活生生的一天了。 能安處於熟睡之中是那麼安樂,那麼了無牽掛的。難怪有些傷心失意的人但願長眠不起。 沒有夢,不要緊,只要不再轉醒過來最好。 醒後的頹然惆悵,也是一種難堪。一念及還是要一無進展,有日過日的活下去,心就灰,意就冷。 即是富貴榮華仍不敵傷感,不期然就恨父母為什麼把自己生到世上宋。 我立即跳下床去,趕快脫離一個可以縱容自己胡思亂想的地方是正經。 我換過便服,差不多是奪門而出。 太早了,天才發著魚肚白。 連司機都未上班,我把自己開慣的車子駛出來。 那是一輛曾迷倒一位美少年,竟經營出賣肉體的勾當,為了佔有它的林寶堅尼。 活在世上的所有人,原來都在追求自己手上所沒有的東西。 那輛通體銀白的名車,在深水灣道上奔馳,一直開出跑馬地。 我打算去拜祭亡父和亡友。 我曾悉心地安排,把蔣幗眉安葬在父親身邊。 生前,我的童年好友跟父親的一段忘年之戀,是如此縝密地包藏起來,不為人知。 歿後,讓他們緊緊地偎依在一起,相依為命,亮相人前,也許是一個補償。對活著的後人,感覺的確如是。 清晨的墳地額外的孤寂寒傖,好比窮透了的人躑躅在午夜街頭,環境與時分都加添了壓力,而倍覺淒涼。 我已記不起何時曾在父親墓前跟他說話了。 這天之所以來訪,是為胸臆已有承載不下的疑難困擾,昨夜被陳家輝撩動起來,需要進一步的發洩。可是,找誰去當這傾訴對象呢? 除了父親,除了蔣幗眉,我還是只有他倆。又即使他們已長眠地下,亦複無人可以取代。 因而,我只有來了。 多麼的無奈與傷感。 走了一小段的路,已到墓前。 奇怪,竟有鮮花。 在那鑲嵌在墓墳上的大理石花瓶上,插了一大蓬粉藍和白色的毋忘我,那些嫩潤明亮的花瓣承接著清晨的露水,顯得異常清麗。 誰會來拜祭他們?誰又有此心思,作此敬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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