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當時已惘然 | 上頁 下頁
三七


  這種很平常很平常的舉動,兩個人合作無間地做起來,使我在心內引起了陣陣的牽動,神經脹鼓鼓的,怪難受,也好受。我不能估量邱仿堯此刻在心裡想些什麼,我只知道自己的腦海內,正憧憬著一幅溫暖幸福的小倆口子生活圖畫來。

  如果這個佈置得如此溫馨而有性格的房子,並沒有旁的人,只是我倆的小天地,那會多好、多幸運、多福氣。

  然而,擁有福氣的是辛家夫婦,承接好運的是葛懿德,好得坐擁著兩個女人的怕是邱仿堯。數來數去,我一無所有。

  我忽然的苦惱了,咬一咬下唇,打算回頭轉往廚房去。

  就那個揮動著一頭秀髮的小動作,使我帶著叛逆性的嫵媚頓生,邱仿堯是不是已把這個畫面收到視網膜去,捨不得放棄,不得而知。可是,他說:「這個新髮型很適合你。」

  我一怔,才曉得說:「謝謝!」

  兩個人在一起時,沒有話題以至使氣氛冷凝的話,只有兩個極端的後果。

  一就是互相覺著無可挽救的疏離;一就是彼此起著心知肚明的共鳴。

  目前,邱仿堯與我之間,究竟是前者抑或後者,只有各自的兩心知。

  誰都不會表態。

  要在很瑣碎、很零細的蛛絲馬跡中惴度對方的意向是一個艱辛的歷程。

  推算失誤,再而輕舉妄動,牽連的結果可大可小,是一個感情賭博的惡險。

  在今日,邱仿堯怕是輸不起,我更輸不起。

  於是,只有按兵不動。

  就算所聞的樓梯聲是千真萬確,也斷斷不敢亮相而走下來,免得一敗塗地。

  兩個人僵立在飯廳內的片刻,像從頭經歷一場感情跌盪的戰役,只堅持一點,是兩軍對峙,卻誰也沒有輸贏。

  直至到葛懿德、洪紅等自廚房內捧著各式食品走出來,再加上辛兆武已調校好酒,加入飯桌,緊張的氣氛才被沖淡了。

  洪紅的活潑,辛兆武的豪邁,再加上小葛的爽朗,吃飯的場面仍是鬧哄哄的。

  「備了八個人的飯菜,臨時有一對鬧彆扭,不來了,我們可要分擔他倆的食量,不可浪費。」洪紅這樣說。

  小葛一聽,就答:「幸虧我和仿堯沒有鬧彆扭,否則,你們四個人要吃雙份。」

  說完這話,她俏皮地拿眼瞟了丈夫一眼。

  邱仿堯沒有表示什麼,只微低著頭頗專心地吃菜。

  我頗覺著狼狽,不能對這些輕鬆的笑話作出反應。

  一頓飯的確是在笑語娓娓中用畢,然而,跟上星期的情況沒有大分別,我與邱仿堯是最沉默的一對。

  這對我來說,可能是個喜訊。

  最低限度證明邱仿堯是介懷的,總比已是沒事人一個好。

  飯後,小葛幫著洪紅把盆碗拿到廚房去,一邊熱心工作,一邊怪異地問:「你怎麼沒有雇用女傭?」

  「辛兆武有虐妻狂,他喜歡我為他親自操作家務。」

  我剛好抬頭觸著了邱仿堯的眼神,他原來也正在留意我的反應。

  一個喜歡享受賢妻服侍的男人,是否能深得一般職業女性的歡心,抑或覺得他過分?

  在洪紅的身上,當然是前者。

  然則,我呢?

  在心上,我正在思考,如果提出要求的人是邱仿堯,哪是絕對不成問題的。

  就在那一刹的自我幻想中,我很想這份齷齪的、自閉似的情懷能解脫開放。

  我尋著了另一個發洩的目標,於是走過陳家輝的身邊,柔聲地問:「家輝,你會不會跟辛兆武一般見識?」

  這句話的含義可大可小。

  我並沒刻意去看邱仿堯的表情,我並不打算輕易顯露我的實際企圖。

  陳家輝對於我的這一句問話,先是一愕,才思考準備作答,可是辛兆武已經插嘴代表發言了,他道:「放心,我知道家輝不如我專橫。」

  這個答覆太令我滿意了。

  我不是真的擔心陳家輝對家庭的要求。

  只是辛兆武的語調,為我打了氣,我俏皮地覺得滿意極了。

  任由邱仿堯去胡思亂想吧。

  這麼一晚的敘會,零零碎碎發生的事,已足夠令有心人回味不已。

  這一堆新近結交起來的朋友,似乎是約會頻頻的。

  我開始覺得,對這個心靈感應與追逐的遊戲發生興趣。

  已不知一連多少次,在言語和行動上表示出我跟陳家輝的感情正在不斷發育。

  這一夜,同遊暢敘完畢,照例由陳家輝把我送回家去。一向,當車子抵達江家大宅時,總是由陳家輝下車去替我拉開車門,可是,這一晚,抵達目的地之後,家輝只伸手熄滅了馬達,交疊著手坐在車內。

  「有說話要跟我講?」我問。

  「對,你不算太累吧?」

  「不,還可以。」

  「辛兆武和洪紅是很有趣且友善的一對朋友。」

  「同意。多謝你為我介紹。」

  「不,我現在有點後悔。」

  「為什麼?」

  「怕尾大不掉。」

  「你太敏感。」

  「我並不愚蠢,辛兆武與洪紅是對淘氣的紅娘,可是君瑞與鶯鶯均非我和葛懿德。」

  我呆住了。

  我沒有想過陳家輝會如此坦率。

  事態如果不是嚴重的話,他大概不會冒此直言的重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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