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當時已惘然 | 上頁 下頁


  我把要將政府公開拍賣的司徒拔道地皮競投到手的意願告訴宋滔。我說:「我志在必得,並且要請你負責找世界最有名的住宅公寓畫則師跟你一併合作,建一個三高大廈。」我端坐在利通銀行主席室的辦公椅子上,把雙手枕在書桌上說:「三高的意思,是形格氣派最高貴,公寓大廈高度冠絕本城,再加上售價最高昂。」

  「福慧,現今距離『九七』尚有三年多,已踏入一個緊張階段,且香港地產市道在世界不景氣中,依然逆流而上,會不會有什麼不測,就摔個粉身碎骨了?且現今高企在六千元一歎的價位,還能賣什麼價 ?」

  就最近,兩家大地產公司,把他們在城中心最矜貴的公寓大廈劃出來,以六千五百元一歎的價錢出讓,竟然也搶購一空。其中在海旁的一座公寓,根本全部暗盤成交,一層層的讓分包銷地產商買起,再轉賣出去。最小的單位約六百多歎,批發價是不足四百萬元一個單位,吸引力仍相當大。

  這裡頭的道理其實並不難明白。建築物地點一流,能有集方便與高貴於一身質素的住宅公寓,實在相當短缺,且在可見的將來,都不可多得。

  事實上,海島的地皮極其有限,除非繼續填海,否則,現存的貴價公寓一定變得價值連城。尤其公寓是坐落於商業心臟地帶,依傍著貿易發展中心、大酒店、藝術館等,如此獨一無二的地利環境不易取代。

  再下來,公寓至大的吸引是有面積細小的單位,換言之,每歎售價再高,總數還可逗留在一個相當為人接受的水平,無形中擴闊了買家的層面。客路一廣,業主便可優哉遊哉,擇肥而噬。

  香港已然是世界上有數的金融企業都會,在很多方面都踉倫敦、紐約、東京看齊。在這些名城巨都的商業中心內,質優的高級住宅大廈宛如鳳毛麟角,物以罕為貴,若以六幹元一歎的價錢而論,香港還不是物業最昂貴的大都會。

  紐約與東京同類型房產價格除了昂貴之外,每月業主要負擔的大廈管理費用相當驚人,等閒在二千美元上下,相等于一般房子的每月銀行按揭供款。只有在香港是例外。作為一項投資,年中省下幾十萬港元的大廈管理費,的確划算。

  由此證明,在人口集中,都市性質高尚的城鎮內,只要具備其中幾點過人特色的房產,升幅是仍然樂觀的。

  我是因為最近跟那兩間地產公司達成了銀行按揭的協議,提供了相當優惠的條件,為他們的對象買家打氣,故而從商業的角度著眼,對我心目中的那塊司徒拔道地皮,也有了極具信心的打算。這還不包括私人感情理由在內。

  我對宋滔說:「只要我們把大廈興建得冠絕全城,自然就可以賣個好價錢。我的構思是全幢大廈,每一個單位都不超過二千尺,但必須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單位內廳房廚廁都以最新款的設計代替間隔,專供極富有的單身貴族之用。」

  我站起來,緩步走到那一大片玻璃窗前,凝望著窗外其他聳立的商廈,很切實地說:「本城的人,為了名望與臉子,肯出的價,往往出人意料之外。我的那棟大廈,必須成為身分的象徵,令人人都知道住在裡頭,是位高權重的獨身男女,吸引力之大,難以言喻。」

  聰明人一聽我如此分析,應該明白幾分了。

  把城內這一撮人集中在一個住處,會產生極多的私人與公家的有利聯繫,從而可能得出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只要人人心上嚮往這種憧憬,就已經贏了第一步。

  宋滔聽了我的說話,想一想,歎口氣說:「福慧,以你這種美貌才智學養身家均堪稱一流的女子,何解會命薄如斯?」

  我的傳奇故事,已是滿城傳誦。年前,戀上了在利通銀行做事的一個白領階級杜青雲,原來是一腳踏進愛情陷阱,中了伏,被杜青雲騙去七億鉅款,轟動整個財經界。

  杜青雲之所以要如此心狠手辣,全是為了我父親江尚賢遠在七三年股票大崩圍一役時,違信棄義,將杜青雲青梅竹馬的愛人陸湘靈之父害至家散人亡,甚而湘靈要從此貨腰以還父債。

  為此,杜青雲將這筆賬算在我的頭上,一樣要我父債女還。

  七億之數,在我承繼的身家之中,未至於是九牛一毛。但這個損失,仍不足以動搖江家根本的分毫。

  我自小嬌生慣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自然不能順應巨禍,韜光養晦。

  我心底重重揮之不去的恨和怨,非迫得我誓報前仇不可,於是展開了另一個九重恩怨的傳奇故事。

  於是,我利用菲律賓首席華裔富豪邱仿堯對我的癡心愛眷,集中江邱兩家的勢力,把打算以欺騙到手的七億元,在財經界打出個名堂來的杜青雲困迫到無路可逃,以至於身敗名裂,飲恨而終。

  仇報了。

  切實而且徹底地報了。

  然而,我為此付出的高昂代價,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這份血債血償的勝利之戰,是我以一段高貴的男女愛情,一份既深且切的朋友恩義,以及兩條如假包換的生命換回來的。

  完全地划不來。

  我每一回想,懊悔像深入骨髓的癌,令我痛不欲生。

  並不需要太深入瞭解這豪門之內的九重恩怨,就能對我投下同情之一票。只要知道傳奇故事皮毛的人,對為了一點點任性而闖下彌天大禍的我都會感到惋惜。

  功過並不相抵,當事人有著太多命定的無奈。

  上天何其殘忍地作弄著我,讓我擁有差不多是無懈可擊的條件,卻又同時予我慘絕人寰的心路歷程。

  唯其表面上,我依然顧盼自豪。實際上,歷盡滄桑,才更顯出我內心愴痛之甚。

  從來,至大的悲哀不是流淚,而是心死。

  至大的失望不是囂嚷,而是認命。

  至大的痛楚,不浮於臉——亡。

  至大的惘悵,沉澱於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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