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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是什麼?」

  「香港地產。」

  「你開玩笑。」

  「我是認真的,對你或未必盡然,對我是百分之一百。」

  「為什麼?」

  「你是美國人,我不是,我總要回去尋根的。如今辛苦賺來的錢原本就打算用作本錢,好好地在香港搏一搏。你看,如果我把這些積蓄放在美國股票上能賺得的那個百分比,對我的前途與生活能起什麼催化作用,還不是像現在的有日過日。我把錢押到最低潮的香港地產去,輸了,在美國不見得我生活不下去;贏了,我就回去大展拳腳。」

  「你真有回去的打算?」

  「只待機緣而已,那是我的故鄉,我是在香港出生的,有與生俱來的情分。且還有一口冤枉氣,早晚要把它出掉。要出掉這口氣,最切實的辦法無非在於強化自己。」

  保羅威頓一聽,過來拍拍榮必聰的肩膊,說:「就是這句話了,能否成王,全仗胸襟。我給你打理莊經世的投資戶口,原以為你還帶了三分要吐氣揚眉的成分在裡頭,如今連這個疑慮也沒有,可見你真是將帥之材,有容人律己的厚量。老弟,你前程無可限量。」

  「盡心盡力而已。」

  「好,我告訴你,老弟,你回港發展的機會來了。」

  保羅威頓沒有告訴榮必聰,那個機會是什麼。

  倒是家裡頭的莊鈺茹給他報告了一個駭異的消息,鈺茹對丈夫說:「我收到母親撥過來的長途電話,她跟父親要到紐約來,父親公幹,她是特地來看榮宇和榮宙。」

  「你父親會來見他們嗎?」

  「母親沒有說,我也沒有問。」

  是的,既來之則安之。

  緣分只可以相迎,不能相拒,亦不可強求。

  莊傅秀珠來探望女兒與外孫兒的那一天,榮必聰不是有意回避,因為不是假日,他必須上班。

  週一到週五的紐約華而街從來都是繁忙擁擠熱鬧墟場似的,在其間幹活的人只恨一天沒有四十八小時。

  一旦接觸到那個分秒可以定成敗輸贏的股票市場,時間急逼得活像一眨眼就過。

  正當榮必聰埋頭苦幹之際,保羅威頓搖電話來,說:「我在大堂,準備跟一位客戶上來探望你,你有空出來把他帶到你辦公室內細談他的一個計劃嗎?我剛好另有約會,沒法子招呼他。」

  「好的,我這就到大堂去。」

  走到大堂處,遙見一個熟諳的身形,面壁而立。榮必聰緩步走過去,在他身後站定了,便輕輕而禮貌地招呼了一聲:「你好。」

  回過頭的莊經世,面容是肅穆的,顯然比以往要蒼老憔悴得多。

  「可以到你辦公室去坐一坐嗎?」

  「歡迎,請隨我來。」

  榮必聰把莊經世帶到辦公室,坐下,很氣定神閑地待對方開腔。果然,一坐下來,莊經世就說:「你知道我來了紐約?」

  「鈺茹曾提及此事。」

  「鈺茹沒有什麼事隱瞞你的,是不是?你則不一定把所有事情告訴你的妻子。」

  莊經世這樣說,臉色還是溫和的,可見得並非提出責難,只是疑問。

  榮必聰平和地答:「鈺茹應該知道的事,她都知道。」

  「我以為你會把打理我美國股票戶口的這件事告訴她。」

  榮必聰笑道:「那不是她應該知道的,知道了反而會白擔心,何必。」

  「故而,你盡心地為我處理投資,並不是因為鈺茹向你提出請求。」

  「當然不是。無須她提出請求,因那是我分內的責任。況且,我也不認為家裡面的女人,有權影響到商務上的常規決定。」

  「聰,我看過保羅威頓的報告,你的業績斐然,且表現持續了很不短的一個時期,這很難得。」莊經世說。

  「你過譽了。」

  「看來,我們以前的恩怨並不存在了吧?」

  「對我,早已煙消雲散。」

  「很好。聰,你岳母見著了榮宇與榮宙,很開心,我們說到底是一家人,你不反對我這句話吧?」

  「怎麼會反對?」

  「那麼,回來助我一臂之力。」

  榮必聰沒有即時作答,他略為沉默,靜觀其變。

  「我的意思是香港的情勢越來越壞,我很需要有人在外頭親自替我管理所有的投資,單靠外人不行。」

  這就是說保羅威頓的表現仍未能令莊經世滿意。其實,榮必聰很能透視莊經世的心意,這完全是勞資雙方的典型關係,在沒有其他可靠人選幫他時,他只有信用保羅,否則,當然省掉那筆可觀的傭金為上算。

  榮必聰忽然有一個念頭深深烙印在腦海裡,千萬不要再做職員,必須出人頭地,爭取當老闆才是正經。只有大權在握,才不會受制於人。

  就算所管轄的公司規模小,依然是一言堂,只會取代人家,不會被別人取代。

  工字不出頭,打誰的工也還是一樣結果。即使老闆是岳父是父親,亦不會例外。

  於是榮必聰說:「我是比較奢求與妄想的,在美獲得的商場經驗與積蓄,我準備帶回香港去,作為自己創業的基礎,再不打算托庇於人了。」

  「連我也算是外人?」

  「在商場上,自己之外的人都是外人,對不對?」

  莊經世點頭,沉默了一會,說:「我想鈺茹選對了對象,你是有前途的。」

  有才華,具自信,又夠胸襟的人,何必再為人做馬牛,當然是自行創業為高。

  莊經世的紐約之行,無疑是化解了翁婿之間的宿怨。在香港時局動盪的那年頭,莊經世發覺身邊能幫助自己發展事業、穩定大局的竟無一人,反而是有過嫌隙的榮必聰沒有乘他陣腳稍亂之際,給他百上加斤,因而令他不能不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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