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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我當然心領神會,邱夢還的思慮與回應並不過態,絕無誇大,答案是的的確令人震栗愴惶的。

  我並無下過任何功夫,意圖使丁松年回心轉意,這證明什麼呢?證明丁松年心上始終有我,所謂一夜夫妻百夜恩,固然令新歡面目無光。尤有甚者,丁松年為了我什麼也不曾做、不屑做、也不肯做,因而覺得自己不再為人所重視,事必要瀕臨被拋棄的邊緣,才覺醒、才掙扎、才回頭,只表示他絕頂的自私,愛來愛去都只不過愛他自己。

  丁松年原來是個霸道的、唯我獨尊的男人,兒女私情在他的生命中只不過是點綴品。這件縱使是價值不菲的飾物,也必須由他來挑、來選、來判定,也只有他才有全權決定是否放棄?

  作為生命配襯者,怎能不自慚形穢,無地自容。

  無他,誰自願做誰的附屬品,下場就只有如此。

  邱夢還輕輕地說:「我的醒悟,怎麼尤在你之後?」

  「但願是我們過份的敏感。」

  「你會回到丁松年身邊?」

  她問得非常誠懇,自無半點敵意,到底是有慧根的女人,丁松年的品味始終是有斤兩、有分寸的。

  我也直率地答:「還未到非留有一個男人陪伴著過活不可的那個地步。那一天怕總會來臨,屆時,是否世界上只有一個丁松年可供我選擇,也是未知之數。」

  從來不知道我的說話可以如此的顯了身份,如此的表露自豪。

  「是的,曼明,你看得透徹。我是太多年、太多年的獨自行走江湖,因而我累了,需要彎在一雙男人的臂彎內竭息,於是我爭取,倒不曾想過,原來那爭取的過程,也同樣筋疲力竭。」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邱夢還讚賞我的識見,我也認同她的經驗。

  大有可能,再過多幾年,在江湖商場上,麾兵逐武,逐鹿中原,自然會既厭且倦,那就是女性向男性扯白旗的時候了。

  有什麼話可說呢?

  自古至今,女人的前途亦不過如是。

  窗外,突然響起了雷聲,沙沙沙地,大雨傾盆而下,覺著了一點寒意。

  已是淩晨三時多。

  我看看表,問:「要不要煮一壺咖啡?」

  「好。」邱夢還答得爽快,答:「可有一點點吃的?我覺著餓。你不怪我如此的不客氣?」

  「當然不會,你小坐,我等下就來。」

  把兩碗熱騰騰的海鮮窩面煮好,再泡了咖啡出來,邱夢還竟在梳化上睡著了。

  是聽到我的腳步聲,才轉醒過來。

  我問:「是不是有點冷?」

  「一點點。或許有食物下了肚就溫暖一點了。」

  「不,去給你拿件外套。」

  就這樣,我和她,像兩個久別重逢的摯友,在剪燭夜談。

  或許,我們今夜的領悟是痛苦的,又或許,只消太陽一升起來,又得忙不迭地跟現實妥協。心裡縱使看到了誰的面目,知道了誰的心腸,也還是要裝作不知不覺,繼續相處下去。

  然,此刻,我們但覺是同道中人,同舟共濟。

  不論以後,丁松年要的女人是她,抑或是我,還是其他,我和邱夢還都不會把這一夜忘掉,更不會告訴丁松年。

  我們會守著這個小秘密,直至老死。

  在未曾黃土一坯,仍營役于世時,有那時那刻困倦了,我們會得回味著曾有過這個不為男人所知,正大光明的秘密,必然是一番享受,也是一番振作。

  沒有想過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何其多。忽有一天,秘書小姐沖進我的辦公室來,十萬火急似的變了臉色,急嚷:「青衣那邊的樂寶廚房失火了,現在大批消防員已經往救!」

  我還是鎮靜地合上了正在批閱的會計部資料,抓起了手袋,穿上外套,才走出寫字樓,開車前往視察災情。

  不是故作鎮定,是已練就處變不驚的一份涵養了。世上要生的意外,要翻的滔天巨浪,是真太普通、太頻密了,太令人習已為常。

  趕到現場,才發覺只不過是小小的失火而已,當然善後功夫還是有很多,又是一番忙亂,然,還是無傷大雅的。

  我打點完,再回到寫字樓去時,坐下來,最至緊的功夫是徹底的預防措施。

  非要儘快的成立一個中央統籌的廚房不可。就由這個大廚房負責食品的總製作,以貨車分發到各區去,區內的零售店,當然有保暖及翻熱的一流設備。實際上,貨車更兼大批訂伙食的送貨功能。

  現今樂寶速食的服務物件,已不單是工廠工人,連區內的小家庭,工餘都懶得費心費神費力去煮食,乾脆來買那兩菜一湯的外賣,回家去享受二人世界。

  營業物件的範圍比我們預料的寬闊得多,是一支極有效的強心針,我把這下一步的拓展計畫向股東報告時,他們都擊節讚賞。

  會議後,我忍不住悄悄問寶釧:「不會沒有通知柏年吧?」

  「當然通知了。他這一陣子頂忙,你也沒見他一段日子了吧?」

  我點頭,籲了一口氣,答:「忙就好,只怕他是生病了?」

  「看樣子是忙得病懨懨的。我昨天才在一個業務場合碰見他呢,所以說,我並不贊成他還是孤家寡人時要跑去美國發展。沒有女人照應的男人,總是不能無後顧之憂,何況孤伶伶在外地。」

  「什麼?柏年要到美國去?」

  「他沒跟你提起嗎?聽他口氣,像快要成行似,會不會是在這兒跟丁松年有什麼合不來的地方,才想到另謀發展,我是不方便問的。」周寶釧想了想,再說:「以你的身份,或者他們肯講。」

  我木然,心上真的七上八下,不安至極。

  問題怕不會出自丁松年身上,而是關係於我。

  有這麼嚴重嗎?

  這些日子來,我在拼命的逃避,我不要正視丁柏年的感情,甚至是丁松年的。我不要去碰觸他們,惹他們。

  我需要寧靜,我需要麻木,我需要活得像個機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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